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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眼前的明媚阳光让须佐之男有些疑惑。

    这里似乎是一个宁静的小村庄，村庄勉强算是在平原之上，村口有棵成荫的大树，树下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耍，看起来并不用在非常年幼的时候就承担繁重的劳作任务。看到突然出现的八岐大蛇和须佐之男，他们有些警惕地躲在树干后面，但并没有回村里报信，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须佐之男捻起一点泥土闻嗅，毫无破绽。零散的野花，被晒热的树叶，啾啾鸟鸣，八岐大蛇会在制作这些在他眼中这么普通而无趣的场景时，投入神力，做得这么认真吗？想想那个简易的蓝天草地幻境，须佐之男不相信。

    八岐大蛇单手按着胸口，张扬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他十分甜蜜地说：“须佐之男，不如在这里暂作休憩。”

    须佐之男摘下手套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没有干涸的血迹，他又收敛神力让金发顺服下来，之后拉着八岐大蛇，要带他进村庄看看。

    这时那几个躲藏起来的小孩子围过来。孩子们并不瘦，皮肤都是被晒黑的颜色，但是能看出很健康，在须佐之男眼里都是非常可爱的孩子。虽然知道这些都是人偶，须佐之男还是忍不住对这些孩子露出笑意。

    那些孩子的人偶也都冲着须佐之男甜笑。

    下一秒，为首者突然拔出匕首，这样的攻击在神将面前肯定是无法奏效的，可须佐之男下意识去挡的时候竟然没有抓住，因为那把匕首并非刺向他或者八岐大蛇，而是刺向了孩子自己，这个孩子就这样面带微笑地倒下，另外几个孩子面色如常，打着手势邀请他们进村里去。倒地者的血溅在他们所有人身上。

    树上有鸟儿振翅飞走，须佐之男被那种声音惊醒，缓缓转过头看着同行者。

    “以整个世界为你的刑场，将万物处刑殆尽之后有些疲惫了吧，可惜那并非真正的……你的身体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让你过度劳累呢？可惜神将大人不肯听我的建议，跟我在这个地方一起放松休息……”

    须佐之男睁大眼睛看着他，双目之中像燃烧着烈火，却同时又像冰一样寒冷，八岐大蛇享受这样的眼神，他慢悠悠地说：“这一处也只是我的记忆。人类可比我的剧本更加的有趣。在很久之前，他们会满怀感激地献祭自己，以死亡庆祝胜利和新生，用血迎接神圣，欣然如赴约……这是他们迎接客人的传统，那个人类是笑着死去的，因为村中来了贵客，他的灵魂要飞到天上去，向神分享他们的喜悦。须佐之男，你为何要生气，这份喜悦不是已经被神明接收到了吗？他的愿望已经达成，须佐之男，为你的孩子们如愿以偿而欣慰吧。”

    孩子们还在热情地做出邀请，在欢声笑语之中，八岐大蛇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眼前的死亡，这一幕会令人心底发冷。须佐之男并不会为这种事情感到恐惧，不过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还是被蛇神捕捉到了，比悲悯更沉重，比痛苦更柔软，这样的表情多么有趣，八岐大蛇牵起须佐之男的手，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带领他进入这个幻境的中心。

    观看和参与须佐之男在自己亲手写下的剧本中的表演，对蛇神来说正如爱人吃下自己亲手烹饪的食物，须佐之男的专注是最好的赞美。虽然现在陪在须佐之男身边的这具身体也还不是真正的蛇神，但前几个开胃菜之后就应该上些正式的东西了，八岐大蛇在这个幻境准备了真正自他身体中涌出的邪神之血，尽管只有一点，也并非那些作为替代品的人偶和蛇形的分身可以媲美的。

    蛇神想要尽快看到那些能化为瘴气侵蚀人间的蛇血一滴一滴掉在须佐之男扬起的素净的脸上的样子。

    八岐大蛇又是怀念，又是期待，不知道须佐之男会不会张开嘴巴去接自己的血。邪神之血落在须佐之男的舌尖上，会让雷鸣风暴之神再次品尝到世间最为腥而苦涩的滋味。

    接下来，等待着成为须佐之男永不褪色的记忆的东西还有很多，他们可以慢慢享受……

    但是下一刻八岐大蛇手中一轻。须佐之男不见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一双手将须佐之男从水中捞了出来，是荒。

    须佐之男坐在海面上，捂着额头，反复的情绪起伏让人心力交瘁，他以为自己已经在八岐大蛇的惊喜中麻木了不少，可想到这些事情，他还是会感觉很头疼。

    神将身上还有一点人偶血迹，荒掬起一捧星月光辉往须佐之男身上泼。那些星海都没能一下子完全消除干净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血，而是月海幻境的残余。

    须佐之男询问：“荒，这个幻境可有用到虚无之力？”

    “不曾。只有些许能模糊你心智的瘴气，现在已经清除干净。”

    “那就好，不然还要去寻伊邪那岐大人帮忙。说起来，我应该是在虚无中死的……”

    荒心想我都改完命了，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令人毛骨悚然。他心里想什么，脸上倒是完全没表现出来，荒将一点星辰之力暂时封印在须佐之男的双目之中，打断了后者的话。流水般的银光仿若微缩的星盘，在神将的眼中留下一对十字准星。须佐之男也唤出两条雷龙，那两条龙经过荒的手就隐匿了雷电的光辉，一起盘缠着星象仪，辅佐荒的动作，预言之神的身体还较为年轻，不能完全掌控他自己的力量，须佐之男临时的帮忙很有用处，星海刚刚还只能说是与月海相接，现在在荒的控制之下，月海幻境出现更多破绽。

    荒刚刚留在须佐之男身上的力量只够使用一次，但那也足够了，无数雷电锁链从须佐之男周身蔓延下去，如同早已知晓要去的位置那般准确地探入海底某处，捆捞上来一位湿漉漉的前预言之神。

    月读语带谴责：“别在我家电鱼。”

    须佐之男看他一眼，说不好那双冰冷的金瞳是有十字准星更吓人还是没有更吓人，反正月读是沉默了。荒误解了老师的意思，很是贴心地扛起老师飞起来点，免得他继续被海水中的神力电到，月读下意识挣扎了一下，继续被困在雷电锁链之中动弹不得，心想他俩绝对是故意的，算了电就电吧，反正这片海域也没有鱼。

    月读帮蛇神制造幻境，自然只是分出来一块借他们玩，星之子们还好好地待在原来的位置，并未察觉月海的变故，除了荒。这世界上少有人比荒拥有更多应付预言不准确情况的经验，真月归位后很快开始考虑其他事，预言之神虽然只预感到八岐大蛇和月读合谋，并没有时间仔细推算两个人具体准备了些什么，但是这种程度的提醒对须佐之男来说已经足够。

    须佐之男还在专心打捞，预言之力只够指引他找出月读，不过八岐大蛇又跑不了，慢慢找就好。

    先找到的是一条八岐大蛇的蛇形分身，蛇楚楚可怜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头发白的，鳞片白的就不行吗？”

    须佐之男像是捆绳子一样将蛇在自己手上绕了两圈。

    蛇说：“真是粗暴。”

    下一个还是蛇，它问道：“我们也是我的一部分，何必执着于寻找本体？”

    须佐之男的回应是伸手做出掐断蛇的动作，蛇乖乖闭嘴，主动缠上他的脚踝和小腿。

    下一个总算是人形了，目光炯炯，正义凛然，开口就是：“苦难已经远去，正义在此降临！”

    月读：“哈哈哈哈哈哈哈！”

    荒偏头，另外一神两蛇也一起看过来，月读假装正经道：“这是给你们两个留的礼物。”

    须佐之男将那个笨拙的人偶扯到自己旁边，继续捞蛇。一旁的师徒沉默着面面相觑，良久，须佐之男身上已经没地方缠蛇，人偶八岐大蛇身上都被他挂了许多条，盘缠着星象仪的雷龙已经散去。竟然是月读先生出了几分心虚：“一位师长想知道弟子在瞒着自己什么事情，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您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你在做非常危险的事。”

    荒那种少年模样配成熟的眼神让月读陌生又熟悉，他看出荒可能是在努力挤出一点笑意来，但是自己也知道非常失败，荒也就放弃了。不过，那冰冷的面容到底还是柔和了几分：“老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我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月读语气中流露出轻微的谴责之意，也不知是在责备弟子的危险举动，还是在埋怨他默许须佐之男瞒下自己，又或者两者兼有，“但改变此世众生命运的你，或许已经偏离了答案的方向。”

    “我也并不知道我是否走在真正的唯一的道路上。但我知道我是抗争命运之人，是亲手抉择命运之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所愿所求，我会永远寻找那个答案。老师……请您原谅这样的我。”

    月读假装冷酷，只是还被徒弟扛着的情况下效果不佳：“你以为我会这么快就原谅你吗？”

    “求您了。”

    “……那就原谅你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月读闭上眼睛。

    他放弃限制和对抗之后事情就好办许多，星海之中星星的缩影都凝实不少，似乎有一瞬变为它们真正的样子，那庞大之物短暂压住了什么，须佐之男脚下爬出无数雷蛇般的锁链，跨过无数幻境捆住一条巨蛇，神力运转间，神将的时候金发因雷电神力而扬起，硬生生将八岐大蛇的身影从幻境拖出来。那条蛇竟然顺着拖曳的力道快速冲向这几人，巨口张开的下一刻被更多锁链捆了个严严实实。

    在一团层层叠叠的雷电锁链缠缚之中八岐大蛇化为人形，还是被锁链捆住的姿态，他不满地说：“你真是粗暴啊，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对八岐大蛇就没有对月读那么客气，蛇神身上全是锁链不说，两臂也被吊起，锁链伸向虚空中的星轨。

    荒看着八岐大蛇脖子上那圈东西，心想须佐之男怎么这么执着。

    须佐之男伸手，蛇神颈部的枷锁和神将手心凭空出现了一条雷电锁链，须佐之男扯着那条锁链让囚徒仰着头看自己，八岐大蛇露出笑容，下一刻他攥紧右手，神力炸开，挣脱了那侧的锁链。

    荒眼神冰冷地看着突然反抗的八岐大蛇，预言之神确信一件事，须佐之男与许多灵魂一般，被爱吸引，为其驻足，渴望幸福快乐的生活，为了达成愿望，须佐之男会付出一切能付出的代价。这样的神将偏偏对邪神生出的爱意，他将永远无法停下对他的警惕。这样的态度对一段感情来讲很难说没有负面影响，但是八岐大蛇似乎十分享受须佐之男的态度，甚至为此乐此不疲地挑衅，从神将的怒火中体会快意。

    没有什么比邪神突然的反抗更能激起神将的警惕，须佐之男此刻竟然只是非常冷静地看着，抓着一根锁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八岐大蛇似乎有些失望，但这点情绪只是一闪而过，蛇神摘下悬浮在自己耳边的属于须佐之男的那只耳饰，微笑不语。

    须佐之男弯下腰，任对方摘下蛇神自己的耳饰，又将半个太阳的耳饰悬在神将边，被神力吸附住。

    八岐大蛇又慢条斯理地戴回自己的耳饰，与此同时：“我为神将大人准备了惊喜，你竟然如此对我，真是让人伤心。”

    “喜爱的游戏被打断的滋味，如何？”

    自然不太好。八岐大蛇疑惑地看着须佐之男。

    神将松手，锁链一端掉在海面上，这之后蛇神周身的锁链正缓缓消散，可那并不是因为须佐之男感觉愧疚，要放开八岐大蛇，只是为了更方便施加惩戒。

    月读兴致勃勃道：“真是让人不忍心看下去啊。”

    短暂战斗过后，神将凶悍地踩在蛇神胸口。八岐大蛇躺在地上，白发被狼狈地压在身下，他唇边笑意反而越来越浓。

    月读叹息：“你奖励他做什么。”

    须佐之男默默站回原处，感觉惩罚不下去了。

    月读因为目前的气氛愉快地笑出声。又被须佐之男打断，神将请他将还未破碎的幻境封印在分身之中。

    “那只是幻境。”八岐大蛇困惑道，“不是真正的世界，只是一个梦。”

    “那就怪你把这些幻境做得这样真实吧，你得陪我一起让这些梦有个好结局。接下来的千年就先这样吧……”

    是谁将幻境做得这样真实啊，月读撇了他们两个一眼，不过用了许多神力将依托于月海的幻境切割分离出来也挺耗费精力的，月读不想说话。

    那些蛇的分身爬进八岐大蛇的影子，重新成为他的一部分，八岐大蛇化身为蛇，习惯性地要往神将身上缠，但是月读创造的人偶变小，慢吞吞地走过来，趴在神将的靴面上，被他捡起来捧在手心。

    八岐大蛇盯着须佐之男看。

    须佐之男只好将小人偶放到荒手中，八岐大蛇才肯纡尊降贵地爬过来。蛇神变成白蛇的时候当然可以随心意控制体型和体重，但他现在可能是故意保留了原身的重量，须佐之男被他压得肩膀一沉。

    小人偶还在挣扎着往下逃，要逃回须佐之男怀里，以玩偶之身插足神明。

    须佐之男叹了口气，示意荒将月读给自己。月读接触神将之后，身上的雷电锁链就消失了，他不再搞小动作，小人偶终于安静坐在荒手中。月读也调整自己的姿势，轻若无物地以坐姿悬浮在神将的一边肩甲上，两个高个子这样叠在一起，连身材高挑的少年荒也需要仰望老师的脸。月读说：“我可以自己走的……”

    另外三个人一起抬头看他，心想你连兴奋的表情都懒得藏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