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什麼樣算喜歡?
23.什麼樣算喜歡?
怎樣算喜歡,怎樣算不喜歡?潘寧世無法回答。 令他意外的是,潘靄明難得的沒有追擊,身為風口行業上市上櫃公司的亞洲區CEO,她的時間不比弟弟多,更何況潘寧世對感情遲鈍的問題並非一兩天,她這個做姊姊的也不是真的那麼冷酷強勢,非得現在就釐清什麼。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相安無事,兩人閒聊了一些近日大小事,潘靄明著重了解了潘寧世食物中毒的前因後果。 「你說,蝸牛老師燉的那鍋湯,是一種你沒見過的顏色?」潘靄明看著弟弟毫無所覺得點頭,神色莫辨。「喝下去感覺如何?」 「味道很豐富,非常有層次感,是我第一次嘗到的味道。」潘寧世回答的很真誠,甚至有些竊喜。 「這樣……」潘靄明放下叉子,斟酌著要怎麼繼續這個話題,要不要提醒一下弟弟,食物中毒的主因很可能就是這鍋豐富有層次的湯?「蝸牛老師沒嘗過味道嗎?」 「他本來要嘗的,但我打斷了他。」 「你沒分主人一碗湯喝?畢竟是他忙碌的成果,總該嘗一嘗成功的果實。」 「那鍋湯不多,蝸牛老師捨不得自己喝。」潘寧世回答的那麼坦然又理所當然,潘靄明深深感覺自己是不是太過強勢,把弟弟養成了個腦子不轉彎的笨蛋? 「下回的雞湯……」潘靄明點上皇家咖啡湯匙上浸泡了白蘭地的方糖,在藍色的火光間露出淺笑:「你記得跟他一起分,俗話說的好,食物跟人分享過後,會更加美味。」 潘寧世在那艷麗無疇的笑容中抖了抖,不是很甘願但又無法抵抗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食物中毒到底是不是因為那鍋排骨湯,目前已經不可考。所幸,還有一鍋雞湯能在未來當作排異數據參照,潘靄明會靜靜期待的。反正也就下個月的事情。 很快用完餐,今天輪到潘寧世請客,他付完錢回來主動替潘靄明拎起了沉重的公事包,問道:「姊夫來接妳還是叫車回去?」 「喔,我忘了跟你說這件事。」潘靄明像是才想起什麼,輕描淡寫道:「我跟那個男人離婚了。」 「又離婚了?」潘寧世倒抽一口涼氣,不可置信。「這是第三個了吧?這次有超過半年嗎?」 「有規定人一生中只能離幾次婚嗎?」潘靄明不解。「合則來不合則去,何必彼此遷就折磨?」 「遷就……夫妻之間本來就是需要一點磨合的,有這麼折磨嗎?」潘寧世張口結舌,他不懂自己喜不喜歡夏知書,也不懂姊姊為什麼可以把婚姻關係看得得比鴻毛還要輕。 「我們交往的時候已經磨合過了,結婚後還要再磨合一次,我覺得很沒有效率。」夜風有點涼,潘靄明套上薄外套,拿出手機叫車。「另外,我這是第四次離婚,你忘記算我在阿拉斯加那一次。」 「我根本不知道什麼阿拉斯加那一次……」潘寧世頭痛得揉揉太陽xue。「那妳為什麼還要結婚?可以不結婚的。」 聞言,潘靄明噗嗤笑出來,側身親暱地拍了拍弟弟的臉頰,雖然已經是中年男子,但在她眼裡還是很可愛的。 「你覺得婚姻很神聖,我覺得婚姻只是一個階段。這個階段我踩上去了不喜歡,那我就走下來換個階段待著,反正每次我都有簽婚前協議,沒有被分走什麼財產,沒孩子也沒有贍養費,你不用擔心。」 這到底該說是豁達還是隨興還是根本在亂來?潘寧世很難下評論,現實上他也沒資格對自己的馬夫提出任何質疑。 「那妳為什麼結婚呢?」離開餐廳,陪姊姊在路邊等車時,潘寧是仍然忍不住又問了一次。「妳能這麼果斷的選擇分開,代表一開始這個選項就在最前面吧?」 「離婚不應該是結婚的考慮選項之一嗎?」潘靄明側頭好奇。「你還記得,國中的時候你考慮了三個月後,告訴我你想養倉鼠這件事嗎?」 潘寧世思索了片刻,才在那久遠的記憶碎片裡挖出這件事來,遲疑地點點頭。 「我那時候問你,為什麼選擇養倉鼠,而不是養貓養狗?明明,論起陪伴或者玩伴來說,貓跟狗都比倉鼠更適合國中生。」憶起往昔,潘靄明眼中流洩出一抹懷念的柔軟光芒,她仰望著又高又壯的弟弟,當年那個十二歲,又矮又白還呆呆的小男生,彷彿昨天都還在眼前。「你還記的自己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養寵物這件事,實際上是父母給的課題。潘寧世想要玩伴,但他又有點社恐,不太喜歡跟同年齡的人相處,打籃球也寧可自己打,最多就是跟隔壁鄰居打個一對一比賽。 發覺自己兒子好像有點太孤僻,以一個小朋友來說恐怕會社會化不足,潘靄明又過度強勢聰明,在父母沒意識到問題前就幫弟弟建立了一個可以孤獨自處的象牙塔,可以說是盡責到有點過度,變相的切斷了年幼的弟弟探索周圍環境的觸角,這對人格發育不是好事。 潘家父母一商量,決定來個寵物療法,不只針對潘寧世,也針對潘靄明,至於要養什麼寵物就由姊弟兩人共同決定,而潘靄明把最終決定權交給了弟弟。 突然被這麼一問,潘寧世呆愣片刻,努力思索了片刻,最終搖搖頭:「我已經忘記了,是因為倉鼠特別可愛嗎?」 講到可愛的倉鼠,就想到夏知書,他心裡微動,不自覺伸手進口袋裡摸了摸手機,對方還沒回訊息。 「你說,因為倉鼠活得很短,死得很快。這樣萬一你選錯了,只需要忍耐兩三年。」 這個回答讓潘寧世自己都驚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姊姊,下意識否認:「我說過這麼糟糕的話嗎?」 「我倒不覺得有多糟糕。」潘靄明聳肩,抬手又揉了把弟弟的臉頰,中年男人熬夜多天,工作忙碌又不修邊幅,鬍子都沒刮乾淨,摸起來手心癢癢的。「我認為你很認真地思考過各種可能,也了解自己。當時養寵物是爸媽的意思,不是你的。所以你考慮到厭煩的可能性,在熱呼呼可以陪伴陪玩的茸毛寵物裡,倉鼠確實是CP值最高的。」 「所以?」潘寧世還在震驚中,但仔細想想好像也不算太意外。他幾乎都要忘記自己曾經養過兩隻倉鼠,在他的人生中佔據的時間真的太短了。只是他不明白,潘靄明為什麼特別講這件事。 「我對婚姻也是一樣的,我真誠的思考過後,決定結婚。但我不認為婚姻能夠把我綁死一輩子,於是我將離婚放進了出現問題時的最優解決方案。如果你更細心點,你會發現你四任姊夫都是很好打發的男人。」 要說沒發現也不正確,潘寧世恍然地想,他有發現自己的姊夫全都是溫柔到接近沒主見的男人,家境殷實、家庭環境溫馨、本身有能力但並非有野心的人,很隨遇而安……嗯?總覺得好像跟誰很像?他思緒中斷了下,但很快把這個奇怪的念頭揮去。 確實如潘靄明所說,他知道的三任姊夫都是很好分開的人,不會有什麼大爭執,也能給彼此留體面。本來以為這是他姊的喜好,現在看來更像是有意識的篩選。 看弟弟一臉震驚又迷惘的呆愣,潘靄明笑出聲:「我是不是不應該跟你說這件事啊?我的弟弟還沒長大呢,會不會讓你對感情更卻步了?」 「我對感情沒有卻步。」潘寧世想也不想就反駁。「我只是很謹慎。」 潘靄明無所謂地聳聳肩。「你說是就是吧,不過前提是,你得先弄清楚自己到底對那位蝸牛老師是什麼想法,不清不楚地相處下去,最後會變得很難收拾。」 語尾敬告流洩出的威嚴,讓潘寧世縮了縮肩,他也莫名開始慌亂起來,但又像無頭蒼蠅不知道問題究竟發生在哪裡。 「盧淵然幹嘛跟妳說,都幾歲的人了還跟姊姊告狀……」他嘟囔,後面長長嘆了一口氣。「等我忙完再說吧。」 「哈,縮頭烏龜。」潘靄明從來不慣著自己的弟弟,她輕嗤聲,看見自己叫的車到了。「我要回去了,你繼續去忙吧。」 「喔。」潘寧世幫著打開後車門,看清楚司機的臉以及營業登記編號後,才讓潘靄明上車。「到家傳個訊息給我。」 「知道了。」坐上車,關車門前潘靄明突然問:「最近可以的話,還是記得抽空去療養院看望一下吧。她很想你。」 回應她的是潘寧世關上的車門,隔著車窗,男人把落在前額的髮往後梳,隨意擺擺手,沒有說好或不好,表情淡淡的也看不出什麼意思。 目送車子遠去,潘寧世正準備回辦公室繼續忙,手機突然震動了下,他連忙掏出來點開。 ──那就約下個月三號吧!你喜歡香菇雞湯還是蛤蠣山藥雞湯? 感覺都挺好喝的,潘寧世雖然剛吃飽,但看著手機裡的訊息,好像又有點餓了。 「我都喜歡,看你方便。」這倒不是敷衍,他真誠覺得無論哪種口味,夏知書肯定都能給他驚喜的。 ──那我問問盼盼吧。三號你要來前兩個小時跟我說,我把材料放下去燉,這樣你來就可以喝到剛燉好的雞湯了。 潘寧世回了一個可愛的「遵命」表情,心情好到幾乎要飛起來般,早就忘記剛剛跟潘靄明討論倉鼠只能活兩三年的沉重故事了。 ※※※ 盧淵然總算確定了,有個男人在跟蹤潘寧世。 那是個身材瘦削,皮膚白得不健康的男人。他大約有一百八,在亞洲人裡也算是挺傲人的身高,總是一身黑色高領上衣,搭配著黑色牛仔褲,腳上是深色切爾西靴,搭配得很簡約精緻。 一開始盧淵然以為自己多想了,畢竟那個男人也沒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只是連續幾天他都在辦公室樓下的咖啡廳,看到過那個男人。 每天都是一樣的衣著這點很引人注意,穿著打扮也不像台灣人,起碼很少台灣人會在這種沒有寒流的天氣穿高領。 除了一雙手跟一張臉,男人全身上下沒有在露出更多肌膚。 他的頭髮略長,在後頸綁了一個小馬尾,前面的瀏海略略遮擋住他的眼睛,氣質因此顯得很陰鬱。男人總是安靜地坐在靠窗的角落,那個角度可以看到潘寧世公司所在的辦公大樓大門,儘管隔著一條大馬路,但進進出出的人也仍然可以看得很清楚。 盧淵然會發現那個人在跟蹤潘寧世,完全是巧合。 他一個前密友手誤傳錯了一張照片給他,說是先前特別去日本參加的作者簽名會,很幸運抽中了合照機會,開心地與作者拍了照後特別要炫耀給新男友看的。 那個前密友是個日推狂熱粉絲,對日本推理作家如數家珍,但凡時間上安排得了,就會想辦法去參加作家的公開活動。要說這人最愛的作家,很巧的又是老熟人──藤林月見。 是的,那張照片就是與藤林月見的合照。正因為藤林是個極為低調的作者,那張合照才會這麼有價值。 這個連續幾天都在咖啡廳相同位置的男人,與藤林月見長得一模一樣。 盧淵然是看過藤林月見最新那本書的,也參與過讀者之間的討論小團體,大家都在說裡面的竹間卯是藤林月見的化身,而蟬衣應該就是很久很久之前,讀者間曾流傳過的,那個藤林月見的初戀。 其實誰也沒見過傳說中的初戀,甚至藤林月見都沒有公開承認過這個傳言,但也因沒闢過謠,多數老讀者都默認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這本書說的應該就是藤林月見和初戀之間的故事吧?盧淵然對這個論調持不認同也不排斥的態度,就他來看,竹間卯的愛情故事太過理想化,那是一種偏激的理想化,脆弱又岌岌可危,他是看不出什麼甜美夢幻。 因此可以推斷,如果竹間卯等於藤林月見,那寫的也不是什麼初戀的故事,而是他暗戀的幻想故事。 當然,無論讀者社群裡討論得有多熱烈,藤林月見一如以往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好像根本沒把讀者們的討論當一回事。 記得潘寧世說過,國際書展有邀請藤林月見,要舉辦簽書會。藤林月見同意了,還說會自己處理交通跟食宿問題。 「藤林老師真是太體貼了。」潘寧世還這樣跟盧淵然感嘆過。 盧淵然輕輕哼笑了聲,他坐在離藤林月見不遠的一張單人座位上,開始了他第二天的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