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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花丛中(20)

    2021年7月27日

    第20节

    我听到那女人在锁门,我心里有些慌乱。过了十来分钟我走过去,发现锁从

    内侧是可以打开的。

    小小心心地开门,看到外面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我轻轻关门,立马跑了

    出去。

    走到俱乐部大门口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逼了。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前两个小时的记忆似乎消失了,我心胀高

    速地跳动没法平息,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思考眼前的事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面对,怎么处理。就只想着先回家,

    回家冷静一下再说。

    我走出大门,看到太阳已经斜了。

    走在大门口的一大排阶梯上,脚步都是虚浮的。

    我走着走着,就感觉到自己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但我心里想着事情,也没

    闲心去理会。继续走,那东西就继续跟着我,直到我走下所有台阶,走到那放着

    大炮的花坛前,我一转头,看到我右边走着一个女孩。

    奚沾雨。

    是奚沾雨。她就像失神了,路也不看,恍恍惚惚地走,似乎想什么东西想得

    出了神。

    「奚沾雨。」我叫她。

    她突然转过头来看我,面上有些惊恐,眼睛睁得很大。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问。

    我看着她,吞了口唾沫说:「是你,是你走路的时候没有看路。」

    「喔,···喔。」她神经质地点头。

    「你···没事吧?」我心想,她当然有事,她刚才被人······

    「我没事,我没事,我,」她摇摇头:「我没事,没事。」

    「喔。」我点点头,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我到底该不该继续装下去?我

    不知道,不知道。

    「我走了。」她转身要走,我心里却突然溢出一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感情,

    那种感情让我心口发痛。

    「奚沾雨,等一下。」

    「嗯。」

    我一叫她,她竟然立刻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就像在等我叫她。

    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还在发红。我说:「你好像····状态不太好。」

    「我····我没事,我没事,没事。」

    「喔,这样。我想·····」

    「嗯?····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

    「喔,那,我走了。」

    「那个。」

    「什么?」

    「那个,我,和你顺路。」

    「喔。」

    「走吧。」

    「好,走吧。」

    她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完全不一样,像换了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在仓库

    看到那么多,我可能根本没法理解这一切。

    我每一次叫住她她都会立刻回应我,也没了之前的古灵精怪和鬼点子,我感

    觉她需要人陪,很需要人陪。

    我们肩并肩在厂区里走,这里绿化极好,到处是大树,路边还开满白色的小

    花。我想说话,又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更不敢安慰她。

    却听到她说:「你···那个,你是和胡霜儿分手了吧?」

    「啊?」

    「你是来和胡霜儿分手的吧?」

    「嗯···,算不上吧,我和她···不算交往过。」

    「这样?你们没接吻过吗?不,我不该问这个。你们···你们抱过吗?」

    「哈哈,」我笑得很干瘪:「我和她就是朋友,普通朋友。」

    「不,你不是,这点东西我还是看得出来。···算了,你不想说。」

    我摇摇头:「没有说的必要。」

    「所以,你要去加拿大?」

    「呵呵。」

    「你不去?」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她?」

    「不知道。」

    「因为王涛?」

    我不想再回答了。

    她说:「你不想说,我不问了。」

    我们继续肩并肩走,快到兵工厂大门口了,她又说:「你住上海?」

    「嗯。」

    「暑假才回来。」

    「嗯。」

    「你平时都在奶奶家吗?」

    「嗯。」

    「你都是这样和女生聊天的吗?」

    「嗯。···呃,现在状态不好。」

    「我懂,你刚刚分手了。」

    「嗯。···不,不算分手。」

    「不用骗我。」

    「嗯。」

    我们走出大门,往同一个方向走,路上的人很少,阳光已经从金色变成深黄

    色,照在老旧的建筑上,有些温柔。

    「哈——」奚沾雨长长出了口气。

    我转头看着她,看着阳光照在她头发上,让她的头发泛出红色。

    「奚沾雨,你状态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是吗。」

    「你怎么了,你想给我说吗?」

    「我,」她停顿片刻,说道:「我也就这样了。」

    她没头没脑说出这句话,我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绝望。我突然有一个感觉,

    我觉得如果我现在放她回去,她今天晚上就会自杀。

    「奚沾雨。」

    「怎么?」

    「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餐馆吗?」

    「你平时都不在外面吃饭吗?」

    「在这里没有过。」

    「附近有一家,我等下可能要去。」

    「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可以。」她点点头。

    她带着我拐进小巷里,走着走着食物的香味就越来越浓,紧接着我们沿着条

    石楼梯往下,很快就听到了列车的汽笛声。

    「到了。」她说。又拐过一个墙角,看到这里有一家藏得好深的餐馆。

    「这里吃什么?」

    「吃面啊。」

    这是一家小小的面馆。

    「他们这里什么好吃?」

    「我来帮你点。」

    她点完我们就在桌子前坐着,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两个失意的人。

    此时阳光已经开始泛红,把一切都照得朦朦胧胧,她的脸也没有之前那么艳

    丽,反而显出一种温柔。

    我看她歪着脑袋,对一切都心不在焉。

    两碗牛rou面很快就端了上来,都是酸辣口味的,牛rou被切成很多小块,能随

    着面一起吃下去。

    「他们的牛rou都是新鲜的,不是冰冻牛rou。」她冷冷说。

    我挑起面往嘴里送,那味道好吃到吓了我一跳。

    「好吃,我觉得这个很好吃啊。」

    「呃。」她随口答应。

    我们吃完面,付了钱,她就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着,就像有一种默契,

    我们始终没有告别分开。她带着我不断往下,我看到了铁轨,接着,我们走上了

    一个十分老旧的火车站台。

    我不禁说道:「这里比那个老火车站还要老。」

    「嗯,这里都废弃了,不会有火车在这里停的。」她说着,走到站台长长的

    石椅上坐下,我也跟着她坐下。

    她问我:「你和胡霜儿怎么认识的?」

    我想了想说:「我经常,从她家楼下走过。」

    「然后呢?」

    「然后····她家的阳台上有很多花。」

    「你看到了花?」

    「嗯,她就在花里。」

    「你就喜欢她了?」

    「嗯。」

    「真好。」

    我不想说什么,就看着前方的铁轨被夕阳映得通红。却听她又说:「但是你

    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对吧?」

    「是。」

    「所以她还是喜欢其他人了。」

    「嗯。」

    「而你又有要去加拿大?」

    「可能吧,应该会去了。」

    「所以到头来还是得分开?」

    「嗯。」我点点头,就像自己在和自己说话。

    「你说话为什么总是嗯嗯嗯的?」

    「哼哼。」我笑笑说:「都是小的时候,我奶奶总是告诉我要慎言,宁愿不

    说话,也不要说错话。」

    「你奶奶····」

    「嗯。」

    「哼哼。」她也笑笑:「你真的幸运。」

    「为什么?」

    「你的命运和我不一样,你没了胡霜儿,还会有张霜儿、刘霜儿。你生在上

    海,可以去加拿大读书,你的世界很大。世界就是属于你这种人的,你生下来就

    是享受生活。」

    「我自己的感觉可和你说的不一样。」

    「那是因为你没有过过我的日子。」

    「怎么样的日子?」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头看她。夏天的风吹在她脸上,

    让她红色的头发漂浮起来。夕阳让她的脸朦胧,让她的眼神,有些温柔。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她问。

    「学生,高中生,舞蹈演员,嗯,你是艺术生吗?」

    「我是妓女。」

    「什么?」

    「我是,婊子。」她转过头,在铁轨外就是长江,夕阳已将江面照得通红。

    对岸的山头颜色很深,就像连绵起伏的剪影。

    「不,你不是。」

    「我是。」她在叹息,声音很无力。

    「你不是。」

    她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色纸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

    「钱。」

    我打开纸袋,发现里面是两叠现金。

    「这就是我卖自己的钱,两万。」

    我把纸袋卷好,又装回她的背包里。

    「你不是。」

    我又说。

    「我都给你说了,我是鸡,我就是卖rou的,你出钱我也可以卖给你。」

    「你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是看得出来,你是被迫的,你是有原因的。你不是,你是好女孩儿,

    你是好女孩儿,我看得出来,我知道,我知道。」

    我刚说完她就开始哭,我心里全是悲凉,那种情绪驱使我抱住她。

    她就靠到我胸口,我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

    傍晚的风越来越凉,我紧紧抱住她直到夕阳西下,直到云彩褪去光泽,天空

    变成暗蓝色。

    当她哭完了,她的身体就开始发冷,我就用手在她手臂上搓。我不知道我为

    什么要做这些,不知道为什么抱她抱了这么久,但我就是觉得自己必须做这些事,

    如果不做,我自己会难受。

    等天色暗到快不能视物了,我就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去。我不停问她家住哪里,

    她就不断给我指路,但莫名地,始终是我带着她。

    直到把她送到楼下,我知道要和她分开了,心里就感到难受。我不断叮嘱她

    不要做傻事,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后她就哭了,我也哭了,我不懂为什

    么,但就是哭了。

    然后我抱住她,她抱住我,我们用力抱着,好像要把对方的骨头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