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文学 - 言情小说 - 孤岛余生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也睡不着。”

等她走到门口,唐竞才明白过来她是谁:“你是吴先生的未婚妻?”

“是,我叫沈应秋。”她点头自我介绍,完全只是走个形式,随即便推门出去,又返身轻轻掩上。

穆骁阳似乎很快就到了,又或者这只是唐竞的错觉。

他每次闭上眼睛,便会回到那循环往复的场景中去,一次次目睹周子兮死在他眼前,被子弹炸去半片颅骨,血液喷溅在他脸上。这些画面就似是一个醒不来的梦,被无限拉长,仿佛永无止尽。

直到某一次轮回之后,他突然惊醒,看见穆骁阳已经坐在他床边,身上仍旧是一件灰色派力斯长衫,袖口翻出两寸宽的月白小纺,看起来高雅洁净。

“永固号……”唐竞开口。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别的,但在那一瞬,他只能想到这一件事。至于其他,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应该已经过了香港,下一站是锡兰。”穆骁阳看着他,语气温和。

“她确是在船上吗?”唐竞又问,竟像是在质疑。

所幸穆先生并不介意,点头笑道:“是,才有电报过来,唐太太一切都好。”

唐竞舒出一口气,忽然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唐太太,他想着这个称呼,也是该被抹去了。

“是我坏了您的事。”他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回到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上来。

听他这么说,穆骁阳却是笑起来:“你以为我只是想要一个内应?如果是那样,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内应,其实早已经有了。

就在那一天,他去求乔秘书安排周子兮离开的时候,就已料到张林海在这场较量中是必败的了。先是乔士京,再加上他,张帅身边最近的两个人都已在穆骁阳帐下,之后可能出现的变数也只是早一天与晚一天的区别罢了。

“那穆先生想要我做什么呢?”唐竞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但问总是要问一问。

“自然还是做你的本行,”穆骁阳并不兜圈子,答得直截了当,“当律师。”

“律师又能如何?”唐竞苦笑。

穆骁阳也跟着笑起来,随后的一番话却说得更加坦率:“其实你我都知道,此地之所以能有帮派的位置,就是因为租界的存在。但眼下看来,大上海特别市已经成立,治外法权也待收回,租界迟早是要还给国民政府的。到时候,帮派的立足之地也就没有了。”

唐竞收了笑,看着眼前这个人。

“五年,”穆骁阳伸出一只手,继续说下去,“我只要五年时间,把手上的生意做到全部合法。到时候,青帮便只是大家志同道合,寻常兄弟结义,我穆骁阳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但在这五年里,唐律师,我需要你帮我。”

唐竞听完许久不语,他早就觉得穆先生与帮中其他头目截然不同,可话说到这一步,还是叫他有些意外。

“那锦枫里会怎么样?”他忽然问。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其中竟似有一丝担忧。穆骁阳不过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背后会有多少枪声与性命却未可知。但事到如今,张林海等于已是亲手处决了他,穆先生的人守在医院门口,完全就是公然反目。锦枫里将来会怎么样,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穆骁阳却并不觉得他问得奇怪,答得十分郑重:“到时候帮派不再是帮派,兄弟却还是兄弟。只要老头子在一天,我便尊他为老头子。只要张帅在一天,锦枫里便也还是他的地方,我绝对不会擅动。”

唐竞看着穆骁阳,发现眼前这人竟然比他自己还要看得通透。咫尺之遥,张林海为什么会失手,与他为什么会替锦枫里担忧,其实是一样的。

想到此处,他缓缓点头,道:“五年,我帮您。”

穆骁阳笑起来,仍旧是一贯和善文雅的表情,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唐竞的肩头,就好像一个寻常来探病的访客,对他说:“那你歇着,我先走了。”

唐竞点头,看着穆骁阳起身走出去,忽然又开口:“谢力在哪里?”

穆先生回头:“我的人正在找他,要是找到了,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那一天,乔士京就张林海身边,穆骁阳自然也会知道是谁报的信。

唐竞顿了顿,又问:“是他送了周小姐上船?”

“是。”穆骁阳点头,似乎没有注意到那称呼的不同,仍旧站在门口等着唐竞的答案。

“是我有事对不住他,如果可以,就放他走吧。”唐竞终于说出来。

苏锦玲。此时再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之前竟然从未想到那个叫谢力留在上海的女人会是苏锦玲。那一夜,他带着谢力从雪芳出来,锦玲穿一双绣花缎鞋从檐下走过去。他不知道后来还发生过什么,但就是那一眼,叫谢力决定留下来。

“好,”穆骁阳点头笑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唐律师,我看我们合得来。”

自从启航之后,三天过去,每日难捱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不再出现。但周子兮却是怕了,总是战战兢兢地等着,像是守候伺机而出的鬼怪。

她的手因为拍打舱门受了伤,是右手无名指的第一指节,肿痛了很久。船上的医生天天都来看她,但她从没跟医生提起,只当这是一种惩罚,一个警醒,必须她自己一个人受过去,并且留个印记在身上,她才会永志不忘,才能真的好起来。

许多次,她梦到唐竞,在梦里与他争辩,为什么要送她走?而且走地这样突然?但他始终不语,只是像他们初见时那样沉默地看着她,甚至伸出食指按在她唇上,又如从前那样对她说:“嘘——”

船早已经驶到公海,渐渐地没人再锁她的舱门。她在那些梦里流过太多眼泪,有过太多的呼喊,醒来之后反倒是很平静,自己洗衣晾晒,自己整理舱房,甚至在船上的厨房里帮着做一些事。伙夫起初不要她做,但她坚持。倒不是出于好心,而是闲得简直要发疯。船漂在海上,经常一连几日只是对着一片漫无边际的蓝幕,除去天空与海水的颜色有些许微妙的变化,其余一尘不变,就像是时间冻在那里,不进不退。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谢力并没有跟着船一起走。尽管早有预感,她还是觉得意外,他竟是与她断得这样彻底,不留一点联系。

但不管怎么说,她要自己好起来,哪怕只是梦里再见到他,也是无愧了。所以手上的那处伤,她宁愿留着,许久才算是长好了,但只需轻揉,还是会有一丝隐痛。

当永固号泊进马赛港时,当地已经是深秋。

那是一个傍晚,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海面上升起淡淡的雾气,掩去水光的闪烁。

周子兮靠在船舷往岸上看,只见一座陌生庞杂的城,三面环着山,一面向海。码头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