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钓

    推杯换盏的酒席上，岚筠结束一段吐槽熄灭屏幕，黑色玻璃上倒映出撩人面孔。

    啧，这个表情走神会被看出来的。

    高中同学聚会，帝都限定版，不管是漂着的还是落了户的，有空没空都得来。

    “不来就是看不起我们老同学了。”

    本着在哪吃饭都是吃饭的原则，周围坐着的一群模样变了认不出几个的老同学说着老公老婆孩子爸妈的事，权当下饭连续剧。

    跟她关系好的几个老朋友都不在帝都，灌了一耳朵别人的家长里短，眼看某位女同学暗戳戳秀完老公给买的钻话题就要往一直看戏的自己身上引，岚筠站起身，“我去抽根烟。”施施然走出了大厅。

    “哎哟，几年没见，好学生也学会抽烟了……”

    背后不知哪位的阴阳怪气被关在了门里。她都懒得回头翻个白眼。

    找了处开窗的拐角，抽出一根细烟衔在唇间，银蓝色的打火机迸出一簇火苗，淡淡的烟气混着一抹甜香散在窗外的风里。

    走廊静得很，所有的喧嚣都溶进了酒气里，被关在玻璃杯壁上扭曲的四角房间。

    她百无聊赖地回想着偌大的厅里有几个还能认得出原貌。

    生活总能把一切东西都变得人模狗样，穿西装的男士，穿礼裙的女士，像是按模具塑好的标本，严丝合缝地嵌在命运的轨道上。

    死板无趣，却兢兢业业地活着。

    不远处门开关的声音又响起来，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岚筠偏头看着走过来的人，有些兴味地挑了挑眉梢，“哟，你怎么也出来了？”

    男人走近了看到她手里夹着的烟，疏朗的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继而停在旁边的另一扇窗前。

    远远地冲岚筠温和浅笑，“出来透口气，里面闷。”

    “哦。那可不巧，看来我是要污染一下你的新鲜空气了。”

    她故意地将烟探到窗外，淡青色的烟气顺着风一路流到那个窗口。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反应过来，冲她歉然一笑，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回去再坐一会儿。”

    “别走啊，魏枳。”

    慵懒的嗓音将他的名字，连同三个字一起，念得缱绻，被夏夜的暖风吹透了，送到耳边便觉燥热。

    一张明艳的脸上扬起一个妩媚的笑，“你去前面那个窗口不就好了？年纪大，脑子不转了？”

    话里调笑的意味甚浓。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魏枳生气了，心里默数着他们上次见面是几年前，等着看他转身离开。

    一、二……还没数完，却见男人朝自己走来，还嘟囔了一句，“你说的对……”

    岚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几年不见，脾气好得像换了个人？

    在他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岚筠忽然抓住魏枳的手臂，隔着衣服竟也能摸的出小臂上肌rou紧实。

    没少练啊，身材看来也不错。

    人拦下了，她也不松手，问他：“能借我你外套披一下吗？这儿有点冷。”

    说着，她装模作样地摩挲了几下手臂，没想到一阵风刚好吹来，冻得她一抖。

    演个戏还成真了……

    正想着，就被男人利索脱下的外套裹了个严实。

    一阵温和的草木香气与体温一道，拢在四周。

    “谢谢你哦。”她扬唇一笑，比四下的灯光还要晃眼几分，接着便转过头去，继续抽她的烟。

    身后的人站了片刻，才接着走到前一个窗台去，仿佛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不远处是车水马龙的长街，匆忙驶过的车辆上满载的形形色色的人，热闹喧嚣一如刚刚走出的大厅，嘈杂又凌乱，却是这人间的温暖。

    这份绚烂越发显得岚筠眸子里，死水一般的平静，她磕了磕烟灰，只有那倒映的一点红光，明明灭灭，在她瞳孔里还像是有几分生气。

    收回视线，西装外套的温度暖得不真实，她恍惚又闻到了一阵草木香，仿佛城市荒漠中偶遇的净土。

    偏头看去，衣服的主人正靠在窗台边安静地玩手机，侧脸瞧着甚至比正脸还好看上几分。

    岚筠心里痒痒的。

    高跟鞋哒哒的响声，她朝他走了过去，“聊聊？我把烟放窗外。”

    男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回道：“可以等你抽完，再聊。”

    也不赶她走，岚筠盯着他的眉心，没放过他强压下的皱眉的冲动。

    “这时候不应该劝我少抽点吗？”她拉了拉黑色的外套，一只纤细的手腕搭在窗沿，轻轻磕掉烟灰。

    “这是你的自由，我没资格管。”

    果然还是那个界限分明的人，体贴却从不逾矩，尤其对女人，配上这张脸，从小到大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少女心。

    “不过，怎么开始抽烟了？几年不见，你变化有些大。”他顺着开启了话题。

    “哪儿变了，你倒是说说？”女人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谈。

    男人沉吟了半晌，有些踌躇地吐出一句，“更好看了。”

    岚筠笑了起来，整个人倚在窗台上，好容易才停下，眼角还隐约有笑出的泪花，“是别的方面都坏的一塌糊涂，你也只能夸夸我的脸了，是不是？”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知道你很优秀，年纪轻轻就做了副教授，已经很优秀了……”他慌乱得反常。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关注这些。怎么，校草对我另眼相看？”

    看向他的水润的眼眸里闪烁着几分调侃，似乎还有些看不分明的情愫。

    魏枳觉得自己可能是花了眼，可耳根还是烧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窗口吹入的风自打多站了一个人便越发燥热起来。

    看着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帅气的脸庞显得呆滞傻气，岚筠只觉得事情顺利地不可思议。

    “开玩笑的，瞎想什么。”她转回头，再看下去怕是又要笑出来。

    “哦。”他一时无言，却听到岚筠的声音，“你脾气倒是好了很多。当然，也更帅了，”她又发出一声清脆的笑，“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我想想还有什么适合夸你的词……”

    “我没结婚。”

    岚筠故作惊讶，“还没结？不是吧，定了日子没？我不会还得给你准备份子钱吧。”

    “我单身。”他说出这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岚筠捕捉到了，温柔得她有些不习惯。

    “哦……难以置信。”

    他盼着她再说点什么，她却没了下文，又吸了两口烟，看向了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抽起烟了？”他又问了一遍。

    “真是个煞风景的问题。”

    她盯着火光看了很久，直到它快要烧到滤嘴，才硬邦邦说了一句，“只是一种无脑、耗时短、又令人愉悦的消遣。胃不好，酒不能经常喝，所以……”

    “真的吗？”他反问的是第一句话，直觉不该是这么回事。

    “别不信，”她抽完最后一点，决定揭过这一章，“你低头。”

    高大的身影犹豫片刻才有动作，森林与旷野的气息更近了，玻璃窗上映出男人的侧脸，里外的灯光星星点点让这张绝色明明暗暗的，他停在了一拳之隔的位置。

    岚筠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忽然转头，有什么仿佛蹭过了鼻尖，接着呼出一缕淡淡的气息，很慢很缓，闯进了他的鼻腔。

    是他讨厌的呛人的香烟味，苦涩地令人皱眉。

    未等他退后，忽然，尝到另一丝香气，竟是草莓味，甜丝丝，却是从唇间，那里有一点柔嫩轻软与他一触即分。

    岚筠退开一点，看着他的脸颊一刹那变得通红，有些稀罕，“只是让你尝尝味道。甜甜的又好抽，就像喜欢吃糖一样。”

    “……”他好似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震惊万分地盯着她，“你……你刚刚……”

    “怎么了嘛，只是分享一下，又没怎么样，”岚筠撇撇嘴，“抽完烟了，我要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

    “你站住！”胳膊被一把拉住，劈头就是一顿训，“岚筠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自重自爱？”

    “谁教你的！”

    终于有了几分熟悉的样子，岚筠打量着他生气的表情，除了瘦了点，哪里都没变。

    “知道啊，但有什么关系，我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她一副无赖的样子，拍了拍他紧紧攥着自己手，“放轻松。”

    被拍的手像被火燎了一样收了回去，语气却越发严厉，“这是能随便做的事吗？况且已经很过分了，你还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

    她装模作样地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势弱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委屈巴巴的意思，“我错了……是我冲动……”

    一被他说教，就低头装可怜。魏枳有几分恍惚，下一秒却又惊醒，只听得她问：“你是不是要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