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香
制香
关泠满面春光地走出浴堂,瞥见光影立在客栈楼下,一身白衣,腰间别着长剑,似乎在等她现身。 她捋了捋额间的碎发,抿唇一笑,眼里带着些促狭,大摇大摆地捧着那朵荷花自他面前走过。 于意料之中,听到了身后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些微肃杀的寒意:“姑娘留步,请问姑娘手中这朵花自哪里来?” 关泠回头,脸上故作惊讶,天真烂漫:“我在浴池里捡到的。” “这……姑娘可曾看到一位穿着海棠衫裙的女子,头上别着一朵荷花,跟你手中的这朵……十分相似。” “看到了呀,她换了一身绿衣裳,应该是出城去了。”关泠笑眼弯弯如月,声如银铃,随手胡乱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姑娘。”光影无心多言,唯恐宁葭有失,起身追随而去。 关泠立在廊下,有些怅然地看着那道如孤狼般桀骜不驯的背影,心中叹念,连一个陌生女子的话都不辩真假,纵然身手过人,这般往后,又如何护得住沈玠。 又转念一想,光影这孩子,眼下才十四岁,天真单纯些,倒也还好。但愿他们的主子,今后心思不会歪斜。 关泠收回思绪,转身去了天香阁,见了闻名西疆的制香美人,天香夫人,亦是她娘亲宁真生前在此地最好的朋友。 关泠七岁那年离开西疆后,并非一直住在长安。每年中秋月圆之际,她也会带着侍女回到西疆探亲,来回往复皆由陆渐之亲自护送。 天香夫人看到故人之女,又惊又喜,粉面堆笑,眉眼盈盈,拉着关泠一阵寒暄切问,喜笑颜开,提及长眠地下的宁真,又忍不住泣涕涟涟。 关泠很是冷情,她天生不会表达情感,尽管心中动容,面上实在寡淡。她硬着头皮对姨母说明了来意,向夫人打听了表姊宁葭下落,如意料之中那般一无所获。 如果光凭她就能打听得到,舅父也不会空手而归。 关泠决定直接回将军府找陆渐之要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宁葭不可能会死在西疆。前世的陆渐之在一场战乱中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骠骑大将军,甚至完全接替了关恒的兵权。 宁葭同她换了身份姓名,以关家小姐之名,一直陪在陆渐之身侧,不离不弃,如此情长,又怎会枉死在十四岁的懵懂年华。 准备离开天香阁之前,关泠把手中那朵残荷交给了天香夫人,托她制成锦绣香包,届时会有将军府的人过来取。 天香夫人美貌动人的脸上满是嫌弃:“姨母后院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鲜妍异常,你要什么样的没有,偏要这朵焉了的?” “泠儿就要这一朵。”关泠试着学宁葭向祖母撒娇那般,不甚娇羞地搂着天香夫人的胳膊,喃喃道,“如果制不出香,姨母也千万不可换花。” “难道是陆小将军送的?”夫人坏笑打趣道。 “那便是吧。”关泠把头埋进天香夫人的胸口,满面温软,眼前一片黑暗,忽而觉得很累很累。 她打消了马上回将军府的念头,在天香阁歇了一夜,早已经把半路救的那个小乞丐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破晓时才想起来仍在客栈酣睡的那孩子,也无心再顾及。 她付的银两足够他在那家客栈里衣食无忧睡上三日,至于今后,是在客栈里端茶送水劈柴烧火谋生,还是继续如过去那般沿街乞讨,都与她丝毫不相干。 天亮后关泠便同天香夫人辞别,又被夫人热情强留了半天,正午时才离开天香阁,一路不疾不徐地步行,终于在日落之时走到了将军府。 她伫立在府门外,有些近乡情怯,迟迟不敢进府。 关泠还发现将军府四周有些异象,沿街的小贩商铺皆被封锁,府院前看守的兵士比平时多了三倍。 很多甚至不是西疆的士兵,红衣白甲,铁盔长刀,倒像是皇宫的御林军。 这阵势,仿佛是长安的哪位皇子驾临。 关泠四顾一番,退身躲在一处酒馆门前高高陈列的四个酒坛中央,暗中观望着将军府的动静。 沈玠将宁府千金在长安城劫马伤人的事情压了下来,却没有同任何人商榷。老丞相在府中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决定进宫面圣,主动向皇帝请罪。 皇帝听闻宁葭因忧心思念独自在外漂泊的meimei而跟随去了西疆,此时音讯全无,生死未卜。为了安抚宁相,便传了沈玠进宫,命他速赶去西疆,务必找到宁葭,平定匪乱。 光影跟丢了人,只能回长安请罪,却在城外见到了本该在长安城的王府军队。 “你是说,王妃走进了这家客栈对面的浴场,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黑鹰皱着川字眉,忍住了想给地上跪着的人一脚的冲动,继而问道,“或是裹着面大摇大摆从你面前经过呢?” “光影认得王妃,不可能认错。城中旱灾多难,浴场里的人极少,天气炎热,更无裹面的人。”光影匍在地上,心中因关泠的戏弄而无比困惑,只得如实相告。 “那王妃半路救的那乞儿现在在何处?” “还在客栈里,但王妃似乎并不上心。” “一个路边垂死的乞儿,王妃贵族之女,千金之躯,焉能上心?” 黑鹰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行了,起来吧,王爷现在在将军府,咱们去磕头领罪吧。” 这王妃还没过门,就给他们这些下人惹了一堆烂摊子,以后王府的日子,怕是日日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