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文学 - 同人小说 - La Maison Jaune 小黄屋在线阅读 - (六)窒息的温柔Une Tendressetouffan

(六)窒息的温柔Une Tendressetouffan

    “保罗,你……怎么了?”文生见状,急忙把手上的吃食,全都随意地往桌上一搁。他快步朝着保罗走去,保罗还不及反应,便被紧紧地摁住。

    同居了一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文生就像是在拥抱西奥般,将保罗紧紧地收拢在臂怀里。

    一时间,保罗背对着他,不敢回头看文生,只是按着他抱住自己的手,他竟觉着文生霸道得太过温柔,令他无法抗拒。

    自己向来不该是这样被人抱着的角色;这让保罗感觉自己这一生一砖、一瓦打造起来的人设,以及他向来睥睨着的这个世界,都逐渐崩塌;只因为文生.凡高闯入他的生活,如今还要无情地来主宰他的思考,令他的思想逐渐无序、混乱起来。

    “文生,放开我……你抱得太紧,我喘不过气。”

    保罗真心实意地说道。他从没感觉过,自己可以在一个人的面前这么狼狈,这让他觉得好痛苦,好不自由。

    文生已然知道他太深,这让他的浪子性格发作,他向来觉得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一如任何一个人都不该把他的骨子里摸得太透。

    保罗其实是害怕的──他可以指点天下,可他不允许任何人来指点他,就像他都不想去评论他自己。

    然而文生却没有放开他。

    文生只是将脸贴在他的耳边,喷吐着热息,轻声问道:“保罗──我想要你。

    “你是怎么画的,我就也想怎么画。我只想和你一样。

    “我不要用什么‘心’来画画。我只想问你,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用阳具来画画?……老师,请你教教我。”

    午后的阳光,懒散地自窗户一隅射入室内,在木制的褐色地板上,投射出一方透着软赤金的辉煌色彩。

    这是文生这多苦多难的一生中,最为惬意的岁月,而这段日子,有保罗在。

    保罗陪着他,待在他的眼前,感觉到保罗的体温,令他着实安心;尽管他看不透,此刻的保罗,已然开始萌生退意,想自他身边抽离、澈底地打响那文生一辈子都不愿意听见的退堂鼓。

    ※

    一日,已经身心俱疲的保罗,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准备出去透个气。

    他自画椅上起身,伸了懒腰,就自衣帽架上抓起大衣,一声不发地离开画室。

    “保罗,你又要出去做什么了?”

    今日,不受保罗欢迎的文生,还是待在保罗的画室里,尽管保罗很少驱赶他,也不忍心这么做。

    文生正在作画的期间,向来很少回房歇息,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保罗一旦开始了工作,就会随时找机会逃离。

    “闭嘴,不用你管!”远远地,能从走廊听见保罗的回话。

    保罗大可以更冷淡一点,一声不响地直接离开这栋黄色的房子,可这样终究太过狠心绝情,他还是没舍得这么做,以至于他在这种煎心的两难抉择中,忍不住吼了文生一句──他就是很想骂他。

    这样的冲动从何而来?保罗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

    “……”文生就这样,耳听目送着保罗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自己所触所及之处,这马上让他犯了老毛病,变得极度的不安,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保罗不会再回来,就像当初他迟迟不愿意搬入这栋屋子一样,哪怕他最后还是搬进来了。

    相较于保罗性子浮浪,在哪里都待不住、坐不住;只要文生想,他可以二十四小时都栖息在狭小的画室里,一天只靠一碗浓汤过活,而且完全不必出门。

    保罗总是不大能长时间作画,他需要出去晃晃,寻找艺术的灵感,或者是转换心情;总之,他不能让自己的身心,都长时间地浸yin在单一件事情上。

    每次出门,保罗总是必须经过文生的画室,并接受文生的质问,这让他很不自在,甚至感觉自己是个孩子,必须接受大人的管束。

    他曾质问过文生:“你是故意把我的画室排在你的画室后面?”

    文生无辜地回答道:“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这让保罗想发作,却无从发作起来──他该说什么?他可以骂什么?

    西奥一个月寄一百五十法郎过来,文生可以只用五十法郎,给他一百法郎用;他可以自己饿着肚子啃白吐司边,都要保证保罗能喝上一口苦艾酒。

    他能怎样?抱怨他?指责他?──可是文生对他是那么地好,他舍不得,终归是舍不得!

    说起来,保罗其实很后悔,当初答应凡高兄弟的邀约,来与文生同居;文生以色诱之,西奥以利诱之,他两个都恨!

    他从没想到局面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好像样样都受了他人的恩惠,因此步步都要被人挟制;这令他失去了一向自由翱翔的感觉。

    就算贫困,他都不愿意继续这样过着,与文生一起互相掐着脖子的生活。

    保罗曾骂他:“文生,别总是婆婆mama、问东问西的!”

    “你别总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看我去哪里喝咖啡、去我喝酒的地方找我。只因为我离开了那间破房子一个小时!”

    “你别总是煮东西给我吃,我恨透了你的料理;你别总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打开我的房门。”

    “你就算自己一个人睡不着,也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钻进我的床里,这会害我做恶梦!如果我不小心把你当成女人,把你给cao了,你他妈的这全都是你一个人的错,你知道吗?”

    “你别慢性逼供我,你别总知道哪里让我犯难受,就偏往那处怼!我讨厌你,我受够你了,我恨你,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何苦这样对我!”

    保罗崩溃的时候,文生温柔地抱住他,握住他气得发颤的双手。

    此时的保罗全身颤抖,红着双眼,像个心爱的玩具被破坏的小孩子一样。

    尽管保罗时常说文生是疯子,但此时的保罗,无疑是比文生更疯的,只因为他实在是气疯了。

    文生没有对他反过来也发脾气,这样的温柔,更让保罗窒息。

    这让保罗终于忍不住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开始无声地啜泣。

    文生见状,也跟着他一起蹲下,就像西奥曾经安慰他那样,他也安慰着保罗。

    文生来回抚摸着保罗虽然宽大,却有些骨瘦嶙峋的背,柔声问道:“保罗,怎么了吗?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

    而后,保罗竟忍不住转头,抱住了文生,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文生……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要这么骂你……我只是……从来没有跟人在一起,这样单独地待上这么久的一段时间。

    “这真的让我好痛苦……好难受……我总觉得,我随时都会崩溃,我快要受不了了……对不住、真对不住、对不住──”

    文生闻言,摸着他的脸,老实地向保罗说道:“说实在的,如果你随时提出想离开的请求,这都会在我的意料之内。

    “毕竟只有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还是在这样的乡下,你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这让你闷得很难受。

    “我们确实已经在一起得太久了,也过得太幸福了,连神都会感到忌妒吧,可不是吗?

    “你已经远比我想像的,要来得更能忍了……你也已经忍得够久了。

    “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已经表现得非常地有耐性了;我想,你在法国还有意大利的朋友们,若是知道了,都会为你鼓掌吧?不是吗?

    “保罗,你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人,所以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希望你永远都不离开我,待在我的身边,一直一直地和我在一起。

    “我对你的喜欢,早已经穿透你的皮肤,进到你的骨子里头了,害得你连调色盘上的用色,都变得跟我越来越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觉得讨厌,觉得恶心,难道不是吗?

    “只是,如果,你说要离开我的话,我也会像这样子崩溃吧……”

    文生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在他怀中,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的大男人;保罗平时明明是最有男子气概的,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呢?

    文生用手指揩去保罗眼角的泪珠,却反而在他的脸上,抹出向日葵的橘黄色来。

    “保罗,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吗?……变得这么懦弱……像个‘娘们’一样。”

    随着文生对保罗的了解越来越深,他开始理解到,保罗这个人,也许跟他起初的想像完全不同;可是这非但并没有减少文生对他的喜爱,反而令文生对保罗这个人更加痴迷了。

    就算是这样有些懦弱的保罗,在他面前崩溃地哭了,窝在他的怀里,窝囊地寻求着安慰,那也是世人未曾看过的保罗.高更,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保罗.高更;正因如此,所以可爱,更令文生珍惜、爱怜。

    文生忍不住抬起保罗的脸,看着那张被眼泪打湿的俊秀脸庞。文生这次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揩抹他脸上的泪水,试着不让手上的颜料,染上那张他这生最喜欢的脸庞;这张他日也看,夜也梦的脸儿。

    两人四目相接,保罗的样子有些颓废,虽想闪躲文生那灼人的目光,却又闪躲不得。

    “保罗,你看着我。”

    即使文生很怕自己会促成保罗出走的决定,然而他还是仔细而认真地问道:“你既然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又讨厌我,为什么不搬走呢?”

    “……因为我舍不得。”

    “……因为、我就是舍不得你。”

    保罗望着文生那一双蓝绿色的、荧荧的、宛若鬼火般的眼珠,怅然若失地说道。

    从那次争吵之后,就注定了,他们俩个不能再像头一年那样,随时腻在一起。

    文生不能出去找保罗,保罗必须出去透口气,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若文生出去找保罗,保罗很可能会永远地离开,不会再回来。

    文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必须压抑着自己的恐慌以及不安,静静地待在房里等保罗回来。

    他要自己深信保罗会回来,尽管他因此坐立难安,甚至无法进食、睡觉、作画,他也要通霄等保罗喝完酒回来以后,帮满身酒气的保罗开门,帮他脱衣服,穿衣服,直到洗好澡,把他服侍进房里,文生才能好好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因为保罗在他的生活里与心中,果然还是占得太多了,多得快要没有了爱惜自己的份量,这其实也让文生感到煎熬。

    他们两个像是一对已经结婚了三十年的夫妻一样,只要在一起,便开始感到无法喘息,却又不能不在一起;正因为有着些许的甜蜜,才会泛出更多的苦涩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