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耗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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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硬木卷进锦衣绸缎里,李火旺就这么拖着“木孩子”在走。 沿途的声音极其单调,李火旺本就是赤足在走没什么动静,现在这木头玩意儿与白玉地板磕碰就是唯一的动静。 “嘭”一下是木头脑袋摔到了地面上。 它好像终于放弃了挣扎,木头脑袋歪在长袖上,一并被李火旺拉扯着。 李火旺回头看了一眼,没管它。 季灾要着东西做什么?李火旺属实没看懂。总不可能这司命还能在白玉京玩家家酒,给木孩子套衣服假发吧。 再者,季灾如果拿这东西只是做一件事。那之后,这东西如果真是墨家要的,卖个人情给他们,问问关于监天司看“天灾”的情报也好。 披着红袍的青年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去,白玉长廊无穷远似的,他已经看不见那扇白玉大门了。经由的地方仿佛每一步都一样,要不是李火旺一直用指腹感受白玉墙壁上不同的纹路,这条路真真毫无变化。 这地方也古怪——往常李火旺去一些诡异的地方,总是冒出些妖鬼,再不济也有坐忘道。这还是李火旺第一次如此平顺地走一截路,抛开这木头东西,就没了。 李火旺用另一只手按揉自己的眼睛,左眼刚刚被挖了出来,他自己又给塞回去,总感觉是不是刚刚没嵌好位置,眼睛很不舒服。 以前周围吵吵嚷嚷的幻觉们也不在,黑太岁也不在,身边太安静了。 在这无聊无趣的重复走路里,李火旺想起过去的自己,他以前来到这个世界,原想是一个人走下去的。没想到现在身旁这么多人了。 扯着木孩子的手换了换,李火旺从长廊左边走到右边。 他开始用右手感觉那些壁画。 又是一段时间,走得李火旺几乎要麻木,全身的感官只能聚集到自己的手指上:那些壁画的凹凸不平。 他眨眨自己的眼睛,总感觉哪儿不太对。 李火旺把脸紧紧贴在白玉墙壁上,他总感觉刚刚好像看见了什么。 现在又看不见了。 木孩子毫无生息,也是,这玩意儿本该是死物。说起来,是谁给了它生命? 李火旺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玉变得越来越亮了,他那只刚安好的左眼都有些在含泪了。 又是一段路,李火旺这次明显感觉到周围变亮了。他的左眼在流泪了。 他在大梁经历过冬天,雪积在大地上不融化,皑皑大片,在雪地里走久了,也是这样的感受。诸葛渊曾说这是雪盲。 这里跟那时差不多,也是白茫茫的——白玉在前进中失去了它棱角分明的特征,人的视野被光线和地板墙壁天花板困箍,于是它们就像雪一样融化了边角。 这些白玉在李火旺的眼中变得没有方的了,白玉有毛茸茸的轮廓。 李火旺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右眼,不停眨动左眼,用泪水刷新眼前的一切。 他难以适应这光,实在奇怪。 他分明一直顺着长廊走,合该离这道光越来越近,应当适应它。 可李火旺的眼睛做不到。 他甚至无法分辨这些光从何而来,也许是映照着自己全身的墙壁,也许是扎根于自己的地板,也许是把自己捏成红米粒的天花板。 或者是这长廊的尽头,有一束光。 李火旺抬手擦自己的眼泪,擦不净。 他的步伐越来越慢,到最后,李火旺索性用红袍擦自己的脸。反正这是季灾的衣服,沾上点泪水对司命来说没什么。 重复这个动作几次。 李火旺在某次擦拭里,在红袍下,睁开了双眼。 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用红袍遮住眼睛,这样就能看见了。 眼前的一切变成了血红色,它们又回归了原本模样,棱角生长出来,血红中的暗红让交线更为明显。 李火旺怔怔地看着全新的世界,他在红袍下,有一种特别的灵觉,内心有声音对自己说:继续走,朝前走,马上这长廊就结束了。 李火旺顺从这心声动起步子。 从他开始起步,周遭墙壁上的壁画有了痕迹。在李火旺的视野里,那些壁画是浅红色墙壁上的血线。他一直用指腹感受的东西,他得以看见了全貌。 那是极其凌乱的一条线。 从李火旺还没走到的长廊尽头,一直奔到李火旺身侧,穿过他,冲向那扇门。 这不是画。 李火旺看见这些东西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完整的线。他都没看见起始和末尾,但他就是知道。 他也知道,这是文字。 是人类无法读懂其中规律的文字。 头上压着红袍的李火旺,并没有看见红袍外的景象。 从他披上红袍那一刻开始,他脚步落下的每一次,原本苍白的白玉长廊有了变化。 白玉墙壁上的“文字”真的衍生出了红线,像是有人用血注入了这些“文字”的凹槽。红线时而消失时而出现,扭曲潦草,犹如雨后残水中颤动的血线虫。 李火旺没有注目自己的身后,所以也没法知道,他走出的每一步,红袍变得很长,盖在他的头上,一直拖到了他的脚下。红袍铺在地板上,赤色的血水四处乱流。 同样在地板上的木孩子,在红袍垂下的那一刻,它开始颤抖。它极力避开这些血水,还是被沾染了一身,尤其它那身可笑而昂贵的锦衣,已经完全被染红。 李火旺也没有抬头看看上面,倒映他犹如倒映一粒红米粒的天花板——天花板好像变矮了,那倒映出来的李火旺越来越大了一样。 李火旺走、一直走。 他在中途侧过身,看向了墙壁。 李火旺止住了脚步。 李火旺看见了墙壁中的东西,这不是他的错觉了,那墙里有东西,白玉墙壁在行走中越来越薄。现在薄到李火旺能看见了。 一开始,李火旺以为是自己的镜像。 可,不是。 于是李火旺意识到了,墙后面是他自己。 李火旺愣了一下,他开始狂奔,一直跑啊跑,跑到了接近长廊尽头的地方。 李火旺这一次转过头,他看清了呀!墙后有好多个李火旺。痛苦的、高兴的、滑稽的、严肃的、悲伤的、欢愉的、沉闷的、活泼的——全都是他李火旺。 他没法否决这不是自己。 从李火旺看见“他们”那一刻开始,李火旺就察觉到,墙后的就是“自己”。 他好像发出了惨叫,可能。这种叫声更是一种绝望。悲鸣。 他放开木孩子,没去管。 他的双手抠再白玉墙壁上,恨不得顺着这些红线抠开墙壁,把那些李火旺都掏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看看是不是假的。 他的指甲都抠烂了,他的指尖都磨破了。他用脚用手,甚至用头,都没法触动这墙壁。 这白玉墙壁看上去这么薄。 李火旺听见了脚步声。 另外的脚步声。 李火旺看向长廊的尽头。 这尽头也是一扇白玉大门。 那红线飘飘荡荡勾勒壁画的纹路。 李火旺看着门上的红线停了。 他读得懂,明明不是人类的文字,他还是读懂了。 “耗之门” 另外的脚步声也到了。 白玉长廊的李火旺看见了门后的李火旺。 门后的李火旺呆滞了一下,用疑惑的语气说道:“季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