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触手

    李火旺现在还没长出腿,胸口的人皮已经被削下来裹住了放在水潭边的匣子,好在他的道袍本来就是血色,血液不断流淌也没有什么区别。这部分的触手只是匣子里掉出来的残余,此处没有养分,也无法扎根,很快就会像之前被紫穗剑斩断的那样干枯掉。他只是要等,并且避免这些东西爬到自己的身上。

    刚开始,掉落的触手在地面上颤动,它们没有视觉,只能慢吞吞地、茫然地蠕动。李火旺用剑尖戳它们,刺出恶臭腐朽的汁液,他想把这些触手挑开,丢到一旁。它们是一体的,所以被刺破表皮的时候,会发出无声的尖啸,连带着李火旺怀中的匣子震颤,从他的怀中“扑通”落到地上,一路滚到水潭边。这不怪他,他才从水里出来(这匣子就来自于水潭下的遗迹),浑身湿漉漉,四肢还剩一只手一只脚,匣子上还有触手滑溜溜的黏液。

    匣子撞到地上的声音,是激活它们的按钮。原本行动迟缓的触手张牙舞爪,铺成一张网,肆意卷动,红衣道人撑手翻滚出触手的包围圈,背脊撞到山壁上,正要扶着岩壁离开,被一根触手缠了左脚,没了支撑,直接摔到了地上。

    这次没有李岁的缓冲,李火旺的后脑勺被地面磕得一声响,这声响他自己听见了,耳鸣使他听周遭的声音特别远,那些幻觉又要乘胜追击,抓他到那虚妄的世界去。触手蜂拥而至,李火旺的挣扎惹恼了它们:触手塞进他的嘴一路深探到喉咙,因为李火旺刚刚咬了它们一口。他看见眼前是素白的医院,又看见黑漆漆山洞里唯一的亮光,那是自己之前点燃的火堆。火光点燃了影子,他自己的影子被黑潮般的藤蔓吞没。再睁眼,自己的牙齿啃在棕色束缚带,束缚带有种皮革和药物的味道。他用力太狠,甚至没法在第一时间将束缚带从自己的嘴里弄出来,李火旺只好用舌头去蹭,并且带动自己的头颅往左或者往右,终于不再咬住这条束缚带。他张张嘴,莫名想呕吐,吐不出来,好像咽喉里卡住了什么。然后眼前的一切愈发苍白,最后全部变成了虚假,他看不见山洞了。

    他没法动弹,触手的约束反馈到这个世界,就是牢牢困住他的束缚带。这些带子勒住他,让他的呼吸都不流畅,李火旺有些眩晕。他判断自己好像换了个病房,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之前那个病房可以看见窗外的天。他的脸紧紧贴在枕头上,枕头很硬很冷还有潮气,李火旺知道这是那些触手在自己的身下。房门是厚厚铁门,他的耳鸣到底结束了,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她就在病房门口,朝着医生询问儿子的病情:“火旺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转到了这个病房?”这声音里带着担忧和难过。

    妈……李火旺开口要喊人,发现没有声音。他眼睛睁大了些,呼吸更加急促。他的嘴巴张开,声音却无法自如地出来。病床上的青年努力张大嘴,也只能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口涎从嘴角淌出来,一路流到下巴,有些沾在侧脸,又打湿了枕头。他没发觉,因为枕头已经很湿润了。

    医生回答说:“之前病人情绪很躁动,行动也很有攻击性,打伤了护工,不得已转到这个病房。等他稍微稳定一段时间……”

    房门被人打开,他的母亲孙晓琴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保温桶。

    她脸上带着笑容,就跟之前很多次李火旺看见过的一样。孙晓琴用空着的手背揩一下眼睛,才发现儿子一直看着自己。她连忙走过去,扶了扶李火旺的脑袋,她想用袖子擦掉李火旺脸上的口水,又发现自己因为太忙碌没换衣服,这件衣服的袖口已经脏了。孙晓琴只好用医院的被褥一角,小心翼翼地给李火旺擦掉口水。

    “儿子,你、你醒了吗?”看见李火旺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也没有医生所说的狂躁样子,孙晓琴问着。

    妈,我没事。李火旺想要说出这句话。脱出口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声“呃呃……唔……”

    他想要起身,束缚带把他缠死,他没法动。嘴巴也一直大张着,口水不断流,孙晓琴也一直在擦。她的母亲给他擦口水,于是母亲的眼泪就顺着落下来,李火旺看见了她头发里的白发。

    这个世界是假的!假的!李火旺在心中呐喊着。他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没醒。他听见母亲放下保温桶,打开房门离开的声音,似乎是要去洗漱间端水和拿帕子过来。

    他的右手和右脚反馈到这个世界,就是脱臼了没法动。之前在水下的遗迹里,他被怪鱼啃掉了半边身子,少了条腿。手是他自己切的,用的《大千录》,先是撬指甲盖,然后裁掉手指,最后一段一段地砍掉手臂。

    李岁在水里跟他分开了,但是李岁晓得自己血的味道,肯定能追上来。

    这个幻觉还有多久才能消散?现在的情况太危险了。李火旺甩了一下头,感到咽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进去,非常粘稠。他咳嗽几声,没吐出东西,接着发现自己的嘴巴终于能闭上了,呼吸也比刚才顺畅许多。因为保持这个姿势太久,脑袋放回舒适的位置,他还能感觉到后颈酸胀。

    被褥也是潮湿的,与其说是“盖”,倒不如说是“压”在了他的身上,沉甸甸的重量。

    孙晓琴回来的时候,李火旺已经能说话了。

    他提了提气,稳着气息说:“没事,我没事。妈,你回去吧。”

    孙晓琴早就听他说过这话无数遍,她眼睛眨一下,眼泪就流出来。她摇摇头,说儿子我来看看你,没事的,医生说你很快就好了。

    女人用半干的毛巾擦拭掉他脸上的口水,想要解开他的束缚带。

    一直待在病房门口的医生走过来,说:“还不能这样做,情况还没稳定。”

    孙晓琴的动作顿了顿,扭头跟医生说话,声音有些大:“我儿子已经这样绑着多久了?我想松开他一下也不行吗?!”她的手掌拍打在捆住李火旺右手手臂上的束缚带上。

    李火旺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医生代表了谁,但是看孙晓琴这个动作,大概是李岁。

    “李岁、李岁,在吗?”李火旺喊,他的右手在被单上动了动。手掌摸到了一手湿热的液体。

    他顾不得母亲惊讶的表情,还有医生拿取针剂的动作,说道:“把我身上的这些东西拿开,快。”

    他猛然感到腹部一阵抽痛,好像快要裂开了。其实他身上一直在隐隐作痛,巴虺增强了他的恢复能力,也让他更加敏感。他分得清痛楚,这种疼痛并不是李岁钻进他腹腔,可能是那些触手。医生手上拿着针,走了过来,李火旺叫道:“不,不用打针,我现在很清醒。”

    医生没听他的话,将针刺入他的手臂,有些细微的刺痛,一管药剂直接打完。这样的刺痛在腹部的疼痛前显得不值一提。

    “李岁快,快带我离开这里,带上那个匣子。”李火旺不得不这样说着。

    他转过头,去看自己的母亲,又说到:“妈,我真的没事,只是那边有些事情。妈,你别担心,回去好吗?我保证这周星期天晚上,我一定清醒来见你。”

    他平躺在病床上,束缚带让他连捂住腹部的动作都没法完成。李火旺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他不怕痛,可是人的神经反射还在,他还是能感受到痛苦。好像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钻进了他的体内,把他的脏器挨个刮了一遍。很快这种痛苦变得更剧烈,第二根触手也探了过来,李火旺发现这是李岁,李岁想把外来者拖出去,那是属于她的爹。

    李火旺咬破了自己的嘴,喘着气说着:“李岁,把它弄出去。”

    “妈,真没事,我没事。”他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试图给这句话增加可信度。

    而李岁的到来,使黑太岁的能力侵入这rou体,李火旺感到幻觉在抽离,他继续说:“妈,没事,我很快回来。真的。”

    眼前的白变成了橙色,李火旺眨动眼睛,发现那是之前的火堆。那些带着黏液的触手滚动在他的身体上,就像一床湿漉漉的棉被。李岁正在跟不明的触手打架,相互纠缠,这让李火旺终于挣脱了一部分束缚。

    他用仅存的一只手捂着腹部,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低头去看,一根触手已经从他的伤处钻进了腹腔内,搅动着其中的内脏。这就是刚刚感受到的痛苦源头。李火旺咬紧牙,用手试图拽动这不安分的东西。李岁也在其中搅动着,要把它抓出来。这根在温暖地方将要安巢的触手被拉扯,带动了整块触手的动作,它们在地面上动弹起来,像虫像葵也像爬行着的植物根系。

    好在他们父女两个人的努力是有用的,触手被拔出,李火旺喘着粗气喊李岁赶快丢开。

    这些触手被抛远,落到岩壁上,又滑落,没过多久,失去养分的它们渐渐干枯。

    触手的黏液没有腐蚀性,可如同河中鱼那样黏糊,让李火旺身上全是这样一层液体。它们沾在他断臂和断腿,还有腹部的伤口处,有痒痛感。李岁想要完全爬进爹的身体里,用自己的身体弥补爹的伤处。

    李火旺阻止了她,唤她把自己带到水潭边,他要清洗伤口。于是李岁伸出触手,她有一部分在她爹的肚子里,多出来没装进去的部分变成了扭曲的脚,就这样拖着李火旺到了水潭边上。

    李火旺抬手拿过用人皮包裹的匣子,确认好慈母心斋的封印完好,将匣子微微向着岸上再推过去一些。

    他示意李岁把自己放进水里。深潭并不是径直变深的,它是扣在山洞里的湖,湖中央有条一人宽的小道,从那里下去才是水中遗迹。

    李岁从火堆里面抓了一支火把,给她爹“掌灯”。

    李火旺顺着火光,坐在湖里清洗自己的伤口。道袍脱下,入水一并清洗掉上面的黏液。新鲜的血液顺着道袍在水中染出血色,更多的颜色还贴在衣物上,无法洗净。

    他用右手托起冷水,打到自己脸上的时候,感觉到体内徒然升腾的热意,连带着他的伤口开始发痒。这种痒意难以言喻,像是蚂蚁在啃噬伤口。每一根血管里都塞满了绒毛。

    李火旺想起了幻觉里,那个医生给自己打的针剂。他侧过脸,看向自己的右臂,上面果然有一道长口,细看才发现里面还有一根触手在摆动。他歪着脑袋,把长口处还在蠕动的触手咬出来,吐到了岸上。这点残余,带着李火旺的血液摇动两下,枯死了。

    “爹,怎么了?”李岁握着眼球从他的脑后过来。

    “你先别看,等我说可以了,你带我原路返回。”李火旺摘下李岁的眼球,又摸了摸她的一根触手作安抚。

    李岁“哦”了一声,没觉得有什么。

    李火旺把眼球放在匣子边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探手朝下,摸到了自己已经勃起的yinjing。他全身又痛又痒,在这个时候勃起简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