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藏]晒月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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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骕求衣的铁 藏镜人的藏 (一) 罗碧从旧宅搬出来住是在一个初夏。旷日持久的离婚官司到底是以一个相对平和的面目走到了终局。 这个夏天蝉鸣声依然是那么此起彼伏,听上去与往年并没什么不同,因此显得十分平平无奇。 人过中年,罗碧的前妻姚明月却和过去一样,橘粉色的指甲间夹着修长优雅的女士香烟,笑起来时仍然是那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一切如故,可见在如梭岁月荏苒时光中,只有感情最容易发生变质。 衣服不太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变旧。但爱却很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沦为旧爱。罗碧年轻的时候正赶上新老板上任,你侬我侬的婚姻生活只可能作为出差与加班之间的温馨点缀,但终究无法真正蜕变为一个工作狂的生活必需品。 等公司的事暂告一段落,罗碧总算可以从忙碌中抽出身来回归家庭,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尴尬位置。 临近分别,或许是考虑到这很有可能是永别,姚明月特特过来和与罗碧握了一下手,并说:“罗碧,我其实一直都很想告诉你,你实在是一个不解风情的男的。”说完,活色生香的美人踩着妖娆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罗碧没有反驳她。 多年的婚姻生活还是教会了罗碧一个道理。不要试图和女人吵架,因为怎么吵也不会赢的。 (二) 办完手续之后的第一个周一,罗碧照旧去点卯上班——男人嘛,不就是哪怕天上在下刀子,也要燃烧生命把自己全数奉献给事业么——结果一只脚刚迈进公司大门就被前台告知老板有请。 罗碧的顶头老板颢穹孤鸣是罗碧拜了把子的义兄弟的亲兄弟。撇开这层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谈,真要论起来公司起码有半壁江山都是罗碧当年风里来雨里去打下来的,因此颢穹孤鸣待罗碧多少有些不同,私下找罗碧时,语气中常含有几分自以为的关爱备至。 罗碧刚踏进颢穹孤鸣的办公室就被对方热情洋溢地拉住手,听了一小会才弄明白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颢穹孤鸣周末在自己家饭桌上听亲弟弟八卦了一下,说罗碧离婚以后一时没找着合适的房源,只能暂住在酒店。罗碧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心腹公司的股肱,颢穹孤鸣在心里直犯嘀咕,酒店也能算是给人常住的地方吗?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他当场痛心疾首猛地一拍大腿,连夜就去发动关系给罗碧联系到一个不错的去处。 (三) 罗碧对照老板给他的地址敲开了那扇陌生的门。 陌生的门开了。但门内竟然不是一个陌生的人。 租金适中,地段方便,环境宜人,连住客都是自己人,实在是无可挑剔。 (四) 罗碧和铁骕求衣的同住生活从此走上正轨。 转眼间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往前进了大半个月,意外的没什么磨合期,过得竟比婚后生活还要舒心几分。 是同住不是同居,罗碧在心里又强调了一遍。 虽然他偶尔也会觉得个中区别实在微乎其微。 比如在铁骕求衣下班早的时候,往往等罗碧忙完到家会发现厨房里居然还给他留了晚饭。即便通常只是几味简单小菜,留饭的这种体验对于罗碧而言还是新鲜感十足。 虽然拿铁骕求衣和姚明月作比较多少有点不那么礼貌,但是,但凡一个人经历过诸如姚明月言笑晏晏端上来一锅咕嘟着气泡的可疑紫色黏液并且坚称这是鲫鱼汤之类的场面,再看到这样朴实正常的饭菜,都很难忍住不去比较一下吧。 (五) 风逍遥,十九岁,性格开朗,爱好专一,是一个朝气蓬勃笑容可爱的男孩子,目前在铁骕求衣的母校苗疆大学读大二,学的是人力资源管理。铁骕求衣八百年没来往过的一位师兄先前突然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托他多多照拂这个从道域考到苗疆读大学的远房侄子。 要不是铁骕求衣有一天心血来潮打开邮箱的垃圾箱看了一眼,这封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得见天日。他一边读着邮件上洋洋洒洒不吝赞美的描述,一边逐条比对自己认识的那个风逍遥,怎么想都感觉是被坑了。 他认识风逍遥的过程也颇有戏剧性。那天风逍遥嘴里叼着棒冰到行政楼附近那个停车场的空地上歪歪斜斜地自学骑自行车,好巧不巧从一块碎砖头上笔直地轧过去,车把登时一歪,人倒是机灵地从车上及时蹦下来了,车却狠狠刮到了铁骕求衣停在一旁的爱车。 保养得油光铮亮的汽车看上去还挺新,风逍遥误伤了它心里多少也有点抱歉,于是欣然掏出纸笔刷刷刷地写了几行字,又把纸条别在车把手上。 于是办完私事出来的铁骕求衣就看到这样一张纸条。 “大家都看到啦,只好写一下纸条。所有人都以为我给你留了联系方式,但,并没有。” 署名的地方画了个嚣张的鬼脸。 铁骕求衣一时失语,找到在城管局的旧友白日无迹调了天网记录出来才把这个小滑头揪出来。 等铁骕求衣发现师兄居心不良的时候为时已晚。自从挚爱的黄酒冰棒总是在宿舍楼下的公用小冰箱里神秘失踪,风逍遥索性把新买的冰棒都搬来了铁骕求衣的住处,从此霸占了冰箱的冷藏柜,并且以此为借口不定期过来蹭饭蹭酒,铁骕求衣珍藏的那几柜子风月无边俨然已经易主。 (六) 恰逢罗碧的另外一个拜把子兄弟神蛊温皇在附近新开了一间名为“秋水”的酒吧。开业的当晚他请了罗碧和千雪孤鸣过来暖场,亲自出面招待这两个兄弟。 店名取自别时犹记,眸盈秋水。据神蛊温皇说,是寄托了回头客源源不绝的美好愿望。 罗碧对这位好友镌刻在骨子里的罗曼蒂克调调向来不太感冒,但他不得不承认此间的鸡尾酒调得的确不差。或许改天可以把这里介绍给铁骕求衣,让他带风逍遥过来尝个鲜。就是价位高了点,杯子也着实小了点,都不知道够不够铁骕求衣的半口。 罗碧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酒杯已经开始走神。 神蛊温皇倚着吧台察言观色,一边不咸不淡地擦着玻璃酒杯,一边貌似不经意地打听:“听说你已经在和铁骕求衣同居了?” 罗碧本不欲搭理这种话题,没想到支着耳朵的千雪孤鸣被一口酒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回过气来,立刻大呼小叫:“哇靠,真的吗??”嘹亮的一嗓子顺利博得全场关注,一时间场子里半数以上的人在好奇往吧台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 罗碧认为很有必要改一改用词,正一正视听,因此郑重地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说道:“同事关系不错,又刚好有房源,同住而已。”实际上他在开口解释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在同住生活开始之前,他和铁骕求衣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神蛊温皇闻言拖长声音喔了一声,眯起眼睛依然用一种良善的眼神看着罗碧,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蛮好的。就这么凑合过过吧。”接着,他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向罗碧提出了一个难解的新问题。 罗碧闭嘴的时候很干脆。倘若不是早就习惯这位好友讲话一贯阴阳怪气的腔调,他很有可能当场就没素质地撂杯子走人。 (七) 罗碧踩着星光回来,推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铁骕求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笔记本加班,头也顾不上抬:“回来了?没吃的话灶上还有半锅粥热着。” 罗碧应了一声,心想,何止凑合,这份房租交得是不是太划算了些。 一碗熬得酽酽的温热米粥喝下去,罗碧顿时发了一身汗出来,酒醒了不少,胃里也舒服多了,于是忘了进门时想问铁骕求衣的话。 (八) 空调最后一丝冷气也跑光了。 正值盛夏,附近有工地违规作业,把大学城这一片都搞停电了。 没有wifi空调电蚊香的夏夜,又痒又热又无聊。 罗碧就着冷下来的水潦草地冲掉了身上的泡沫从浴室出来,因为停电被迫停工的铁骕求衣提议道,不如一起上顶楼天台上吹一吹晚风消暑。 铁骕求衣甚至兴致很好地从酒柜里取出一支没开封的风月无边。连冰箱里仅剩的那几只黄酒棒冰也没放过,被他一并带到天台上了。他说,反正也会化掉,不如顺便吃了。 有酒就有话说,但酒喝下去又有些热。 铁骕求衣便十分自然地递了一支棒冰给罗碧。 罗碧稳稳地接了过去。 铁骕求衣心中有些遗憾没有碰到手。不过这样的遗憾就像水中浮萍一般,在眨眼瞬间便消散了。 (九) 这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的夜晚,弯成普通形状的一角月亮普通地悬挂在普通的夜幕中。晚风吹来的清凉很需要费些心思才能感受得到,仿佛从路边张牙舞爪横生的野花枝头落下的细碎花瓣一样,只有薄薄的一层。 此情此景十分适合闲聊,尴尬的点在于罗碧和铁骕求衣本质上都不是什么健谈且八卦的人。相熟的内容已经聊得差不多了,罗碧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地寻找新话题,又觉得隐约朦胧的月华之下铁骕求衣的金丝眼镜正闪着细碎的光,衬得铁骕求衣刀劈斧凿的侧脸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顺眼。他心中一动,终于想起之前神蛊温皇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你不觉得奇怪吗?颢穹孤鸣这个人抠门得要死心眼又小,你留下来姑且还可以说是为了帮衬兄弟,那么铁骕求衣又是为了什么呢?” 罗碧借着月亮的微光看见已经有汗水从铁骕求衣的脸上淌下来,他甚至看见铁骕求衣动了动眉毛却没有说话。 铁骕求衣心想。竟然发现了。终于发现了。 (十) 好在这个没营养的话题并没有继续下去。 苗疆大学当然也停电了。 暑假的夜晚是快乐的。 放假前的期末夜晚是最难熬的。 放假前突然停电的期末夜晚不是人过的日子 风逍遥上来天台的时候惊得脚下一个趔趄。他远远地瞧见倚在栏杆旁的贴得很近的这两个人,说不准是红酒配冰棒这个组合更猎奇一些,还是穿着裤衩的两个男人在顶楼吹晚风的画面更为冲击。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折返回宿舍蒙头大睡。 罗碧心乱如麻,见有外人上来,随口编个理由便下楼去了。铁骕求衣倒也不拦他。 风逍遥见状心中升腾起一片朦胧的好奇:“老大仔,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啊?” 铁骕求衣没有理会他,大约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中。 “其实你和罗碧叔叔并不适合做朋友。噫,你们其实并不是朋友关系,对么。”风逍遥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发表个人感想并试图展开探讨。 这时铁骕求衣回过神来,刚好听到后半句。他扶了扶眼镜,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你问得太多了。禁酒令从现在开始执行。” 风逍遥大惊失色地啊了一声。 随后他踩着凉拖紧追铁骕求衣大呼小叫,噔噔噔下楼的动静地动山摇的。天真的少年并没有看到老大仔脸上浮现出胜利在握的微笑。 (十一) 被遗忘在楼顶的半截奶油冰棒很快就融化成寂寞的甜水,静悄悄地在水泥地上蜿蜒。 铁骕求衣心想,即便不是月圆之夜,也没什么要紧的。 时机到了,他们看到的缺月总是会圆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