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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 番外一 索菲娅崔斯

    

世界三 番外一 索菲娅·崔斯



    1997年,13岁的索菲娅·崔斯考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主攻数学。

    作为伯克利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生、这个时代万人追逐的神童和传说,面容中尚带着几分稚气的黑发碧眸的美少女好像只身站在一个巨大、无比光鲜的舞台之上。

    她对着万众瞩目的闪光灯,优雅地提裙行礼;她对着无论身处何处都能认出她的人群微笑、招手。

    那年,作为天才,好像一切都匍匐在她脚下;夜空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要踮起脚尖,她能够勾到任何一颗她想要的星辰。

    她是所有人的骄傲;她怀揣着梦想、挺直着肩背,眼中有光。

    2002年一月的隆冬,刚满17岁的她躺在加州圣塔莫尼卡码头边的一家私人诊所冰冷、皮质的病床上,精疲力尽地生下了一个孩子,经过一整夜的冷汗和尖叫,暗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地上垫着当天的每日独立报,打开的生活版,最冷僻的一角还刊登着某次她手捧着某个奖杯,灿然微笑着的照片,下面是触目惊心的标题:“昔日‘数学神童’缘何沦为妓女!”

    被来去匆匆的医生和护士踩上无数黑色脚印、染上血斑的小字,细数了她从进入伯克利之后,三年内获得一串荣誉;到16岁那年突然辍学出走,轰动了整个美国;再到沦为一个小时收费150美元的应召女郎,床客们很喜欢以一边让她算各种高阶线性代数、微积分的难题,一边cao身下这个昔日的数学天才的方式,来侮辱她。

    一年了,这一场媒体和人们以“天才的堕落”为名的舆论狂欢,仍旧未结束,却终于不再是鲜明抓人眼球的头版头条位置了。

    护士把白襁褓包着的,那个小婴儿送到她怀里。

    是一个瘦瘦小小的金发女孩,刚因为饿而闹过,吃过奶粉之后便带着满脸泪痕,很乖地睡着了。

    护士说,新生儿有双很美丽的蓝色眼睛,纯净得像加州六月的洋面。

    金发蓝眸么……

    那像极了她死去的祖父的模样;也像极了粉碎了她的生活、打碎了所有梦想的,那个男人。

    是个……女孩子。

    苍白、虚弱的黑发少女累得几乎抬不起手,也抱不动她,只能让护士把孩子抱到她胸口。

    她其实曾期望着,她肚子里会是个男孩子,能在将来有一天长大、变强壮,最终站在她之前保护她的,男孩啊。

    索菲娅轻声地叹了口气,以指尖轻柔地掠过婴儿头顶尚带着血糊的,稀疏的金发。

    新生儿的皮肤尚是一种很丑的粉红色,但她小小的胸口偎依着她赤裸尚是冷汗津津的胸膛,小小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很轻快,很清晰。

    算了,没关系的。

    已经没有人,能从那个男人手上保护她了。

    父亲死了、她已经毁了,已如他所愿地身处深渊之中,被黑暗吞没了。

    一年半前,那场蔓延的火海中,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青年手握着染血的匕首,在惨白的月色和沸腾的金色火星中转眸看向她,他的金发沾染着一颗颗血珠,粘稠滴落的轨迹逆着点亮了夜色的彤红火光。

    他发现了她,甩开匕首上的血,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父亲和母亲面朝下倒在他脚边,身形尚在抽搐着,汩汩的鲜血正在他们身下,于前院白色的石地上缓缓扩散开圆润的一滩暗红。

    她全身都在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逃不开,像个怎么都醒不来的噩梦;他踢开那两具尸体惨白的手,挽高的袖间露出的苍白手臂,之上有一个倒十字之下一双血眸的标志。

    在她此生最浓重的黑暗中,金发蓝眸的青年侧头专注地注视着她,神情像某个纯真而好奇的孩子,打量着一个新的玩具。

    他笑问:“你就是这个男人口中,他的骄傲,他的索菲娅,我天才和花朵的meimei吗?”

    那人背光挑高的唇角、蓝眸都有着奇异光彩,像暗夜中某种狂热、偏执的燃烧;他向她伸手,带血的指尖轻柔地抚触过她的颊间,于冰冷、苍白的肤质间留下了一抹艳丽的殷红。

    他说:“我的世界,从我生来就只有一片炼狱。在我孤独地日日夜夜被烈焰灼烧、挣扎煎熬的时候,我的meimei,你在哪里呢?你为什么能恬不知耻地,幸福了这么多年呢?”

    他的嗓音如风雨中,塞壬的歌声一样动人悦耳,他说:“索菲娅,我的meimei。我来讨还你欠了我的一切了。”

    “索菲娅,来到我所身处的地狱,和我一样体验一下这场人间的多灾海,地狱深渊七重门的每一道,有多么深、多么苦吧。”

    原来彻底摧毁一个人,打碎所有的自信、熄灭所有的光,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在他的阴影之下,任何一个想要录用她、给她一份得以谋生工作的人都会收到来自他的信徒的恐吓信、死亡威胁。

    到最后,没有人敢收留她;甚至没有人敢再对她流露出一丝善意。

    然后他把她送到不同人的床上,津津有味读给她听那一份份或震惊、或痛心着她这个天才沦落的报纸,再大笑着将它们撕成一地碎片。

    他说:“你看,我亲爱的meimei。没有人在乎你是个数学天才,你引以为傲的天赋、才能,不过是他们谈资和笑柄罢了。你以为你能改变世界,可你看,在我面前,你的数学天赋,你的才能算什么?又能够帮到你什么?”

    “现在你还年轻,有着鲜活美丽的rou体、一把叫床特好听的嗓子,可等到再过几年,你老了,你还剩下什么?”

    “所以,我的小金丝雀,你逃不开的,这个世间最终只有我会要你、只有我会收留你。你欠了我太多,还没有还够。”

    可怀拥住这个柔软、脆弱的小生命的一瞬,她突然想,也许,自己是欠了他的,可这个孩子不欠他的啊。

    她的孩子不欠他的。

    她曾经被温柔地爱过、珍惜过,那些记忆尚未远去;她还记得那些点点滴滴,还记得要怎么温柔地去爱这么一个柔弱、敏感的小生命的,她想,她能够做到的。

    她能够给这个孩子,尽她所能的爱和温柔的。

    于是,有了一次次地逃跑,再一次次地被抓回来。

    那个男人有了无数个新的女人,无数个新的玩具;可他依旧乐此不疲地和她玩着,“飞走,小鸟,飞走吧”,一次次让她逃离,再把她抓回去,折断翅膀、拔掉翎羽,看她躺在血泊里无助地挣扎、痛苦地喘息着的游戏。

    在父母去世之后,唯一还会关心她的冯·诺曼夫妇依旧来时不时来看她,他们像她在黑暗中太过明亮和温暖的光源,可她却不敢太过靠近。

    她是一个与长夜和黑暗为伍的人,会把真正的黑暗带给试图接近她的人。

    在爱丽丝七岁半的那天,在相隔一年他都没有再出现,她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自由了,却再度碰见了那个男人的一瞬,她终于累了,受够了。

    他不肯放过她,不会放过她的。

    她崩溃了,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再坚持的力量和理由。

    她想,爱丽丝有很好的朋友了,她如果死了,冯·诺曼夫妇这么喜欢爱丽丝,他们会收留她的吧。

    她的教授夫妇是好人,她的孩子,她的爱丽丝,她会幸福的吧。

    他曾说,他若痛苦,便放一把火,将整个世界烧成火狱之海,让人人都体验一般无二的煎熬;而她早就被他扯入火海,被灼烧太久了,她不想再坚强,不想再坚持了。

    那么,来吧,深渊和黑暗,来吞没她吧,她不害怕。

    可是,生活还是有某个一切都被改变了的,瞬间的。

    她从来都没有预料到,在她在医院里再度醒来的一瞬,睁眼会看见自己7岁多的女儿,她的爱丽丝守在她的病床边,海蓝的眼眸带着熬夜和憔悴的血丝、带着坚毅和果决,她紧紧地拉着她的手,送到了自己的颊边。

    小姑娘尚带着满脸的泪痕,但她说:“索菲娅,不要死。以后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我曾经想过很多、很多次,要是我有一个哥哥,强大到能够保护我们该多好。”

    “可是昨天回家看见你的一瞬,我突然懂了,我不需要哥哥,我自己能够保护你。所以索菲娅,不要死,不要离开我,我会比谁都要努力地训练,我来保护你。

    你等等我长大,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她看着她的孩子澈蓝泛着泪光的眼眸,她想,她还有光,她还没有被这个世界完全抛弃,她还有存在的理由。

    2012年5月,爱丽丝参加了全美《武术杂志》举办的武术比赛,捧起了10-14岁组的冠军奖杯。

    2013年4月,那个男人,她半生的噩梦,死了。

    她不记得具体,却总觉得自己记忆哪里出了错误,那个男人,不是个会轻易得,甘心像一片落叶被风吹走般离开的人。

    2013年7月,她的教授,安布罗斯·冯·诺曼教授在初夏刚刚来到的一天,在蝉鸣中给她打了电话。

    他问:“小索菲娅,现在那个男人死了,你要回来吗?”

    “教授,我已经落下了太多,现在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这么多,还能赶得上吗……”

    她有些迟疑,而教授在电话另一端报了一串随意的数字,问她:“√ ̄789465785是多少?”

    “28097.4337796”

    换来她想也不想的回答,下一瞬,她愣住了,而冯·诺曼教授轻声笑了,他问:“小索菲娅,你还要再拒绝吗?”

    ……原来那些热爱,那些怀揣的梦想,从未离她远去过;即使潜伏在最阴森、最灰暗的深渊里,即使那么微弱,它依旧燃烧着、发光着,陪她度过了黑暗。

    2017年,索菲娅·崔斯获得了奖励年轻数学家的,挪威的阿贝尔数学奖。

    这是个分量不轻的奖项,那些一度以各种劲爆的噱头报道过她的沦落的报纸记者、媒体又来了,一簇簇的闪光灯再度围绕在了她的身边,就像她依旧在那个巨大、光鲜闪亮的舞台最中心,依旧是全美的骄傲,依旧是众人瞩目、瞻仰的主角,那些光环从未离她而去。

    最终,有一个来自不知名的报纸的女记者怯怯地提问,“崔斯女士,那些之前,有关……”

    小记者咬了咬唇,才继续问道:“您曾是应召……女郎的事情,我们可以写吗?”

    “不仅可以,我还希望你们就这么写。”

    今年才33岁,依旧很年轻的黑发碧眸的数学家一笑,她说:“我希望你们就以最原原本本的样子,来呈现我的故事。”

    “每一个人在世间,都会碰到无数个善良、美好的人们,他们鼓励你,告诉你你很美好,你会成为任何一个将来你想要成为的人。你需要无数这样的鼓励,才能感到被爱着、建立起自信、获得为梦想努力的勇气;可却只需遇见一个恶魔,便能轻而易举摧毁这一切,把你推入无尽的深渊和地狱。”

    “如果有人有一天和我一样不幸,遇到了这样一个把你全部的生活和梦想都打碎,只留给你一地黑暗和废墟的疯子的话,我想以我自己的经历来告诉他们:你可以哭泣,但请相信不是一切都完了,你没有真的完了,你的人生也没有完了,你还能再遇到美好着、闪光着,不期而遇的奇迹的。”

    她拿出一张某个网站上,她自己半裸、明码标价的照片,大大方方地举起展示给记者和闪光灯看,她说:

    “从天才的神坛跌落、成为妓女,也许很简单。可作为为数不多的爬出深渊,从妓女再度做回我自己的人,我知道在黑暗里那些哭得声嘶力竭,一片片捡起满世界的碎片再拼好的时候有多难、多痛苦。我想以真正经历过、懂得的人的身份,来告诉那些和我一样不幸的人们:相信我,请别放弃,你还是能再站起来的。

    因为已经身处在深渊底部,你艰难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再接近了光明一点啊。”

    “愿我们,最终能相遇在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