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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底细。然而小丁宝此前送了信,通明先生已经晓得他是阴间人,他也没了掩饰的必要。通明先生是方外之人,从不入世。这次虽然出阳隐山为吴王之子相命,李柔风对他仍有几分尊重。闻他以“末学”自谦,便亦向他拱手还礼。李柔风将满身酒气的抱鸡娘娘抱上杨燈睡的矮榻,在她耳边低呼:“娘娘,娘娘,快些醒来!”他的气息吹得抱鸡娘娘耳畔细痒,她“嗯”了一声,扭头避开他。却还是不醒。李柔风无奈,只得自己想法子。天边尚未发白,鸡鸣之声尚未响起,他还看得见阴间世。这一次他看见了厉鬼,纠集成一团,盘踞于杨燈身体中的厉鬼。水底阴重。上一次从放生池底到秦淮河底,怨魂织就一片水草,将杨燈密不透风地包裹其中。杨燈自以为在向上游动,其实是在向秦淮河的方向游。他一个阴间人,手伸进怨魂所裹成的蚕茧,都觉得彻心彻骨地凉,仿佛有千万尸山的怨魂在他耳畔呼啸而过,尖锐的啸声撕心裂肺。今日所见之鬼更厉,所携带的怨气之重,竟活生生在杨燈的灵魂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寻得那阳气稀薄之处钻了进去。杨燈身上的厉鬼不止一个,它们如缠绕在一起的长蛇,纠结着、扭曲着,模糊成一团,分不清面容。它们旋转着、冲击着,尖叫着,声音比那晚上在秦淮河里还要吵闹。杨燈杀人如麻,手底尸山血海,眼下有千万条阴魂聚集在这个酒坊,压得李柔风喘不过气来。李柔风把阳魃的手按上杨燈的天灵时,厉鬼们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啸,刺得李柔风在那一瞬间捂住了双耳。一股幽凉之意自每一个人足底而生,萧子安面前的薄纱帘忽然无风自卷,飞起的那一刹那,他看清了李柔风脸上骤然现出的痛苦神情,双手捂耳的诡异动作。萧子安悚然而惊,心道眼前此人,果真能够通灵。然而李柔风心中此时比萧子安还要悚然。他本以为依靠阳魃身上充沛的阳气,就足以驱散杨燈身上的厉鬼,孰料逃散出来一些,竟还有些厉鬼极为顽固,忍受着阳魃火焰的灼烧,凄号着在杨燈体内四下飞窜,不肯出离。杨燈不再吐黑泥,却大叫着在榻上翻来滚去。萧子安慌忙命人过去按住他,只见他双目暴突鼓起,青绿脸上黑气浮动,汗湿衣衫。显然,他正在承受比方才更多百倍的痛苦。李柔风看到那些厉鬼被阳魃的火焰逼得更加暴戾,开始撕咬杨燈的魂魄。也不知杨燈还能支撑多久,固然他希望杨燈受此恶报,然而又岂能任他在此时死去?李柔风心如火燎,抓着抱鸡娘娘的手道:“张翠娥,你再不醒,我便当真只能化骨给你看了。”厉鬼愈发肆虐,万千怨魂团聚成泼天暴风,翻动得这酒坊的瓦片房梁簌簌颤动,尘土迭连而下。屋中人无不心悸魂栗,内侍俱劝吴王离开,萧子安到底有为王的胆色,道:“孤乃是天命之人,这些阴鬼能奈孤何!”他厉声道:“你若救不活杨卿,本王这便取了了你首级,定此风波!”十方鬼哭中,李柔风蓦然抬起头来,他看清了杨燈身上厉鬼狰狞的容貌,是萧焉之子,是萧焉昔日旧部,还有他的兄长。那一瞬间,兄长的眼睛正对着他,仇恨,怨愤,不甘……他俱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兄长的眼睛里没有他。那一瞬间,李柔风心中好似大锤抡过,将他胸腔中那颗死去的心脏击得粉碎。他伸手上去触兄长的脸庞,摸到的却是杨燈的身体。须知这天地万物,遵循的都是同样的“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阴间人的身躯,就好似一个极大的坑洼,是极阴之地。阳魃的阳气如泰山压顶,厉鬼极力支撑,忽然有了这样一片阴泽,更是吸引着厉鬼们避入其中。兄长最早感受到这一具阴身熟悉的气泽。李柔风头颅骤然向后一扬,双目瞪圆,被那厉鬼侵身而入。一个厉鬼紧连一个厉鬼,很快这具阴身便被厉鬼虬结。厉鬼既去,风收尘歇。杨燈彻底地平静松弛下来,脸上的青绿和黑气消失殆尽,一切如常,只是昏迷不醒。萧子安唤来医官为杨燈医治,医官把完脉,称杨将军只不过身体虚弱,调养数日便能复元。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李柔风单手撑着地面,大汗淋漓而下,很快聚成一小滩水洼。纷沓的脚步声自他身边而过,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亦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厉鬼在争夺他这一具阴身。他掀起沉重眼皮,清透如泽的双目中映出阳魃的影子。他模糊地看到方才那团艳丽的火焰还在他对面,突然消失之后,这一瞬已经在他眼前。通明先生摇晃的羽扇忽然停止。他看到阳魃那一双天生摸骨算命的双手折叠了起来,九宫八卦,十二辰文,宇宙万象,忽然俱浓缩于那一双手中。她飞掐北斗,双结五雷,勾指曲节,厉喝一声:“退!”李柔风双目一闭,软倒在她怀中。羽扇背后,那张仙风道骨的脸蓦然一冷。他心中,忽的浮现那道又扁又细的、毫无温度的声音:——我就要这个阴间人,就要这个魂,别说小王爷的魂,就算换成天王老子的魂,我也不许!“孽畜。”仙风道骨的嘴唇里冷然吐出这样低沉的声音。第26章抱鸡娘娘被带回了杨燈府中。醒酒汤的效用并未持续多久,她在马车上又睡了过去。待她再次醒来,窗外已经大亮。她特地往外看了看,确认是白天无疑。房中无人,她披了衣衫下床,见李柔风在外面小厅中看书。杨燈给他们安排的这个院落极小,也就之前冯宅一个正房那么大。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简陋,却也窗明几净,苍苔盈阶,清朴宜人。李柔风今天换了一套寻常白身的青衣,当是杨燈府中备的。漆黑长发束起,依然干净整洁。手持一卷青简,指尖摸着竹牍上头的刻字来读。抱鸡娘娘挽着长发,赤着脚走过去,没有声息。她看见这卷青简是。窗边小几上有一个碎了颈子的陶罐,里头盛着清水,挺挺地插一枝含苞欲放的栀子,绿枝白花,甚是好看。抱鸡娘娘忖着,这栀子花不算什么稀罕物儿,城中长得到处都是,要说这五浊恶世,也就这些花儿草儿清净,她向来摘时,都是大把大把地抱在怀里,低头一嗅,香死个人了。独李柔风小里小气,就摘一朵,还捡个破罐子装着。虽这么想,她嘴角还是弯了弯。她出去唤婢子要了热水,在房中洗澡。她脱衣的声音窸窸窣窣,李柔风听着觉得不自在,便起身要出去。“你过来。”抱鸡娘娘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