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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风把他背到了建康。建康贵人多,李柔风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瑕不掩瑜,整个人的品相极好,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瘫子想拿了钱,给自己捐一座七级浮屠,这样他下辈子,就不会堕入三恶道。瘫子去建康的大慈恩寺问清了捐一座七级浮屠的价格,便带着李柔风走街串巷去敲有钱人家的门,出价低的,他还不肯卖。瘫子就这样捂着,人没卖出去,自己先病死了。李柔风以乞讨、卖字赚一点钱,为自己和瘫子谋生存。他虽是阴间人,却还是习惯不了不吃东西的感觉。在鬼市里,他听说了一点抱鸡娘娘的事情,知道她是因为在鬼市上给人算命测字,寻人觅物无一不准,才得了“抱鸡娘娘”这么个“尊称”。然而李柔风不知道,抱鸡娘娘在吴王属地上的名气,远比他所听闻的要大。只是那些秘辛都只在贵人间口口相传,下等百姓,并无从得知。抱鸡娘娘曾预言,大魏世宗皇帝见到白色的东西之后,便只剩下一个月寿命。果然时隔不久,皇宫中就出现了一只白色的乌鸦,宫人将之捕捉并杀死,十天之后,世宗皇帝暴死于龙床之上。原本就动荡不安的大魏皇朝,彻底分崩离析。吴王萧子安在决定对澂王萧焉下手之前,也曾命冯时让抱鸡娘娘算过一卦。抱鸡娘娘对萧焉的判词是四个字:草木一秋。半年之后,桂子花落,月圆之夜,萧子安大败澂王军队,入主建康。建康城中的贵人,谁都想让抱鸡娘娘算上一卦。然而抱鸡娘娘算得最准的便是死期,所以任贵人们蠢蠢欲动,却又无人胆敢真正近前。只有不怕死的莽夫杨燈。骠骑将军杨燈所向披靡,威势煊赫,踏进冯宅大门时,却看到了意外的一幕。影壁前,伏跪着一个着蓝白色粗布衣裙的女子,白衣上印染着忍冬纹,只是点缀其上的赤色斑块,不是颜料,而是血。女子背上衣衫破烂不堪,可见其中高高肿起的青紫伤痕。额际脸颊,亦是淋漓的、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女子身边没有其他人,只在门边垂首站了个蓝衣家仆。杨燈轻装简从,身边只带了两个佩刀的亲兵。他浓眉一皱,问道:“你就是张翠娥?”女子应声:“禀将军,奴家便是张翠娥。”杨燈奇道:“你认识我?”张翠娥道:“将军身带虎狼之气,‘龙从云,虎从风’,此前宅中有无向之风忽然而至,飞石走瓦,神威凛凛,奴家便知将军来了。”杨燈自然知晓这些精通玄学之人舌灿莲花,令人难辨真假,便也不同她绕弯子,道:“你既知晓我来了,自然也该知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张翠娥重重叩首,道:“请将军恕罪,奴家身上带伤,三魂七魄,俱不在正位。倘若强行为将军推算命理,恐怕难得精准。”宫内内监总管冯时素来有虐待下人的恶名,杨燈早有耳闻。见张翠娥这般模样,他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算命卜卦下九流,他本就有不屑之意,不由得嘲讽道:“都说你抱鸡娘娘命算得准,连自己嫁了个什么夫家,都算不出来吗?”张翠娥伏在地面,看不到表情。只听见她语调平平道:“这就是我的命。”杨燈不由得失望,原来这抱鸡娘娘,也不过如此。他喝令亲兵道:“走!”一只脚迈出高高的门槛,忽然听见那干枯哳哑的声音在身后唤他:“将军!”杨燈回头,抱鸡娘娘的头颅仍未抬起。她低声道:“将军这七日,凡事多加小心。”她又强调了一句:“不要去水边。”杨燈嗤笑一声,大步流星而去。见杨燈出了门,抱鸡娘娘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李柔风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把门锁上,然后过来扶着我!”李柔风被她骂得一惊,慌慌张张地自己判断着方位,向大门跑去,好似一只惊弓之鸟。门口多台阶,他今日刚进门,哪里记得清楚?没走两步,便一足绊倒,整个人扑跪在地。身后麻木而冷漠的声音道:“继续往前。”李柔风的双膝都被磕破,他咬了咬牙,手摸着地面,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学聪明了些,只是碎步快行,足底擦着地面往前探,触到台阶便小心翼翼地抬足。抱鸡娘娘冷冷地看着他狼狈不堪地试路,并不出言指点。李柔风搀上抱鸡娘娘之后,小心翼翼道:“夫人,院中可有竹杖或是木棍?我想要——”抱鸡娘娘打断他:“你不需要。”李柔风辩道:“我走路能……”“你不需要。”“为何?”“丑。”李柔风一时语塞。他从来以为阳魃都是男人,竟没想到也有女人。男人也罢女人也罢,乱世之中人食人,他已经不再期冀能遇到好人。比起之前那个瘫子阳魃,抱鸡娘娘已经好伺候许多,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他心里清楚,瘫子阳魃离不开他,但这个抱鸡娘娘,却随时可能放弃他。去到浴房,抱鸡娘娘在竹榻上坐下来,命李柔风道:“你也坐下,裤子卷起来。”李柔风不解,亦不敢坐。抱鸡娘娘呵斥道:“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机灵着点!”李柔风慌忙坐下,依言卷起了裤子。裤子和膝盖伤口的皮rou粘在了一起,拉开时他漆黑修长的眉微微一抽。他觉得一双手按在了膝盖上,那火辣辣的痛便消失。他讶然道:“夫人?”“滚去打水!”李柔风走出浴房的时候,听见抱鸡娘娘在脱衣服。他失明之后,耳鼻身触变得更为敏感,听得见衣衫与她背后血痂撕裂的细微声响,尖锐地在他耳中放大。女人沉默地脱着衣服,却没有一丁点声音。第7章李柔风的手指,顺着那一根细细的布带滑动,摸到了当中的绳结。他轻轻拉开,便听见了那块轻薄的布料离开身体的声音。新鲜的血腥味中,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朴实而柔和的气息,有着淡淡的奶香。他过去听鬼市上的人说,抱鸡娘娘曾在澂州嫁过人,后来又嫁了老太监冯时,他便以为抱鸡娘娘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后来他触碰到抱鸡娘娘的手,感觉扎实而粗糙,再听她的声音,淡而无味,嘈杂扁平,便愈发觉得印证了他的猜想。然而现在他帮抱鸡娘娘清洁背上的伤口,不小心触碰到她尚属完好的肌肤,却觉得柔嫩细腻,分明是年轻女人的身体。他觉得奇怪,却也不敢问。“我要敷药了,夫人。您要是觉得疼,就告诉我。”女人之前像条狗一样把他使来唤去,却在这当口紧闭了双唇,一声不吭。李柔风揣摩不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