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Ritz餅乾

    02.Ritz餅乾

    「你餓了嗎？」他的問題突如其來。

    不是因為他在意她的健康，而是因為他知道：當你吃飽的時候，當你的身體不在為基本需求吶喊的時候，你會想得更清楚。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啊！這裡的食物??很難吃。」她的聲音低了幾分，「我都沒怎麼吃。」

    亞萊里克看著她眼中亮起的光芒，嘴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

    當然這裡的食物很糟——一直都是。

    廉價、寡淡，不足以讓你獲得真正的營養和滿足，卻又剛好讓你不至於餓到啃自己的骨頭。

    「果然。」他低聲自語，然後銳利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別指望他們給的任何東西。」

    他離開床邊，以無聲而刻意的步伐穿過房間。當他走向小櫃子時，陰影似乎緊貼著他，他翻找著裡面的東西，感受著這個處境的冰冷重量沉在胸口。在這具小小的身體裡，他無法依靠在另一個人生中建立的人脈、權力和資源。但本能——本能依然存在，經過幾十年的磨練。

    他從櫃子裡摸出一包皺巴巴的Ritz餅乾。包裝雖然舊了，但還沒過期。

    他把紅色的小包裝扔向她的床，包裝落在她身旁薄薄的床墊上發出輕柔的一聲。「吃這個，」他平淡地說，彷彿憑空變出食物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不多，但比他們給的好。」

    他靠在牆上，雙臂交叉，觀察著她的反應。他沒說出口，但內心某個部分正在測試她。不是要看她會不會接受這些餅乾——她顯然會。而是要看她怎麼接受。在這個專門剝奪你自我生存能力的地方，她如何處理這個小小的求生機會。

    「別說出去，」他停頓片刻後補充道，聲音低沉，近乎密謀。「你不會想讓其他人起歪主意的。」

    食物在這樣的場域裡是一種貨幣，一種力量的表徵。

    誰能搞到額外的食物，誰就能在這個殘酷的小世界裡佔有一席之地。如果你懂得繞過系統的方法，搜刮到比他們給予之外的更多，你就能利用它獲得某種程度的權利。這是她必須學會的第一課。

    「趁沒人注意趕快吃。」他沒有移動位置，眼睛微瞇，依然在計算著。他比她意識到的更仔細地觀察著她，衡量著她的每一個反應。

    而安並沒有意識到目光所代表的深度，她餓壞了，她的全世界濃縮成眼前這一包紅色包裝的餅乾。

    但意外的是，她沒有馬上狼吞虎嚥，而是拿起餅乾，看著他，露出微笑：「謝謝你，亞萊里克。」

    她給他的笑容純粹而毫無防備，在這一瞬間，顯得格格不入。

    亞萊里克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內心某處泛起一陣冰冷。

    謝謝。

    簡單的話語，但在這樣的地方，感激顯得很陌生。

    他給她餅乾不是為了被感謝。他這麼做只是因為──這很實際，因為他需要看看她如何處理像食物這樣基本的東西。

    然而，她就在那裡，對著他微笑，彷彿他做了什麼好事。

    他看著她啃著餅乾，熟悉的鹹味緩解了她的飢餓，使她眼裡的純真又多了幾分。

    房間突然感覺更小了，更令人窒息。亞萊里克移開視線，望向窗外，夜色籠罩在玻璃之外。他沒有回應她的感謝，也沒有回應那個微笑。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不在計算之中。

    「別謝我，」片刻後他低聲說道，聲音低沉而疏離。「沒有人會做無緣無故的事。」

    他將雙臂抱得更緊，小小的身軀靠在牆上，思考時眼神變得更銳利。如果她現在不學會這些，其他人就會教她——以更殘酷的方式。

    她繼續吃著，亞萊里克又瞥了她一眼，這次更加冷漠，像是在評估棋盤上的一枚棋子。安，華人，約莫和他差不多大，但個頭又瘦又小，太過柔軟，也太過信任。

    但她已經被命運扔到這裡了，不是嗎？像他一樣孤單，被世界遺棄。也許這可以被塑造成有用的東西，也許不能。時間自會證明一切。

    「明天，」他打破沉默，「你要學習這裡是怎麼運作的。不是從大人那裡學。是從我這裡。」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安靜的權威，一種與這具小小身體不相稱的自信。「我會告訴你在這個地方生存需要知道的事。」

    他的目光回到她身上，鎖定她那雙黑色的大眼睛。「但你必須照我說的做。沒有第二次機會。」這些話不只是警告。這是最後通牒，是一場測試。他不會在那些無法適應、無法利用所給予的東西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如果她想活下去，就不能只是另一個受驚的、脆弱的小東西。她必須變得更銳利。

    一種安靜而冰冷的計算充斥在他們之間，他等待著她的回應，像掠食者在決定是否讓獵物多活一天。

    她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好的，我會的。謝謝你，亞萊里克。我很高興你在這裡。」

    她的話語像奇異而柔軟的回音般懸在空中。

    我很高興你在這裡。

    這句話落在亞萊里克胸口早已掏空的某處。他沒有預料到這個——沒有預料到任何形式的感激，更別說是如此簡單而真誠的話。她的話語背後沒有計算，沒有角度，沒有別的動機。只是一個還未領教世界殘酷的孩子純真的誠實。

    亞萊里克沒有立即回應。他的藍眼停留在她身上，研究著她的臉，研究著她點頭時那份真摯，這種真摯可能成為優勢，也可能成為弱點，這取決於接下來事情如何發展。

    某種程度上，她的天真令人煩躁——是個不符合他們所處的殘酷世界的異數。但同時，這讓他想起某些無法確切指出的東西。某些被層層冷酷的實用主義深埋的東西。

    「別高興得太早，」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這次沒有直視她。「你不了解我。」

    他沒有進一步解釋。也不需要解釋。在他為她計劃的事情裡，沒有任何仁慈，沒有任何可能被誤認為柔軟的東西。

    但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她需要他。在這個地方的重量壓垮她之前，先剝去那些可能被擊垮的部分。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幾乎像是嘆息，但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鎮定。亞萊里克離開牆邊，慢慢走向門口。他沒有立即回頭看她。

    「我會很早起來，」他的聲音又恢復冷靜沉著。「做好準備。」這更像是命令而非建議。「你會看到這個地方真正的樣子。」

    說完，他打開門，讓走廊昏暗的光線灑進房間。但在踏出去之前，他停頓了一下，剛好足夠讓一絲疑惑掠過他的思緒。也許她真的感到高興，他心不在焉地想。但這不會持續太久。

    安看著亞萊里克離開房間，她回到下鋪，試著再次入睡。

    她感覺好多了，因為剛剛遇見了他。

    她在這裡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