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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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当晚,酒吧老板娘蒋洵拎着一块沉重的不锈钢大锁,正准备锁上门就走,被一个气喘吁吁跑来的女孩打断,女孩呼出的水雾过密,甚至看不清她红扑扑冻红的脸。 “姐,美团上说你除夕也开,我才特地赶过来,怎么现在要关门啊?” 蒋洵指着冷清的大街,不动声色地回答:“都没人来啊,我这电费开一天还好几百呢。” 女孩开始为难起来,语气也变得沮丧:“啊…这下我还得再找地方过年…” “过年不回家?” “除夕加班,老家太远了回不去。姐,那我先走了,你也回去过年吧。” “你不是这会儿来了嘛?进来吧,孩子。” 蒋洵招呼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女孩进门,见她一脸惊喜的模样,蒋洵露出从未有的淡淡笑意,她打开了总闸,偌大的酒吧里慢慢点缀上暗色灯光。 两人之间未言语,女孩跟随蒋洵的引领,来到了调酒的吧台。 女孩是一副生面孔,经常跟客人往来的蒋洵从未见过这张脸,她边从酒柜里摸出酒杯,边打听起对方的来历。 女孩说自己是另一个区的写字楼白领,生活里没什么娱乐活动,碰巧在美团看到这家不打烊的酒吧,为了防止自己过年太孤单,才特意赶来。 蒋洵问她喝什么,顺手递过酒单。 女孩光是看名字,选了杯玛格丽特,蒋洵听到之后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收回了酒单,一言不发地转身开始调配,雪克壶被她摇得哐哐响,随后倒出一杯砂绿色的鸡尾酒。 她手指压着杯底,缓缓推至女孩面前:“就我们两个的话,这杯我请你。” “这怎么行啊,姐,我得给你付钱呢,这电费也花了不少。” “逗你玩的,晚上这会便宜。” 蒋洵指了指靠近表演舞台旁的一块大落地钟,总会在准点当当响起,此刻又响起来了,晚上九点钟。 女孩环视周围一圈:“姐,你的酒吧装修还蛮复古的,什么生锈的车牌照啊,大水晶吊灯,还有这种木头的桌面,都是你一个人设计的吗?有点零零年那会,千禧年的味道。” “从那个时代打拼过来的,什么好的回忆、坏的回忆都有,不过,现在年轻人不太喜欢了。” 蒋洵一脸感慨,摸出柜子底下的一盒香烟,递到女孩面前,女孩推推手回掉了她的烟,却示意蒋洵可以在她面前继续抽。 随后,她便把烟屁股塞进了齿缝里,红唇印不经意留下痕迹,趁烟头着了,她娴熟地深吸一口,一股浓厚的白烟幽幽从嘴里飘出。 “你是那个时候的女企业家?” 蒋洵摇头不语,眼睛眯起,沉醉在吞云吐雾中。 “听说零零年遍地都是发财的机会,谁都能做老板。不像现在,出生是什么阶级,孩子出生还是什么阶级。” 牢sao引起了蒋洵的兴趣,对着烟灰缸用食指弹了弹烟灰,“书上说的,还是你家大人讲的?”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像我姑父那会没什么学历,但仗着是银行行长女婿的身份,下海经商了,捞了一大笔钱,现在全家都在美国。” 蒋洵笑了笑,鼻腔里冒出淡淡的烟雾,烟已抽到最后,她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西风军刀金酒,酒里还放了颗橄榄。 “你几几年生的,孩子。” “零一年的,今年二十三。” “年轻啊,我开这店的时候都二十七了,不过一看,确实都过去十几年了,时间这东西不得细想,什么都会翻篇。” 女孩抿了几口酒后,脸上的酒意也渐渐浮现出来,原本白皙粉嫩的颜色露出一股涨红,呼吸的频率也有明显浮动。 “这才几口啊孩子,以后可不能再一个人出来喝酒了,你这样的,容易被小伙子盯上。” 蒋洵换下了她手中还在晃动的杯子,静静走向后厨把凤梨切好,榨出一杯新鲜的凤梨汁,重新端给女孩。 女孩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谢谢…谢jiejie。” “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开始喝酒了,成杯成杯往肚子里灌,那时候喝的还都是好酒,不过年纪小,尝不出好坏,只管当水喝。” “为、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呢?” 蒋洵反问:“为什么?钱,可以救命,没钱就是吊着一口气。” 女孩一听蒋洵这话,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她猜测蒋洵是做什么不好的职业,毕竟喝酒赚钱的路子,大众想象里只有那一个。 女孩迷离的神情里,微微皱着眉头,蒋洵抬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在嘴里含半天才咽下去。 “那会也是九九年吧,我见过个小女孩,才十五六岁,扎着低马尾,比我能喝,就是人太害羞了,做什么事情都低着头,说看不起我们这行,结果私下里跟厂长儿子花天酒地的。人呐,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有苦衷有需求很正常,你说一个人干了坏事,这辈子就算坏人了吗?” 女孩听罢,眉头舒展开了,眼神里有多了一丝犹疑,“那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蒋洵:“改革,发展,跟不上的人,就死在棺材里了。我说的小女孩一家也死在那个时候。” 女孩:“那么惨啊,所以她才出来陪酒喝?” 蒋洵:“她不陪酒,心高气傲嘛,就想着谁最有钱巴结谁,不过人家有姿色有身材,谁拿不下呢。” 女孩不说话,听蒋洵的语气,似乎她嘴里的这个小女孩人品特差,才让蒋洵记恨到现在,女孩盘算着说点别的话题。 结果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酒泄气,蒋洵倒是自嘲地笑了起来,“不过,要我过她那种日子,我不如死了算了。她爹妈下岗那会给全家包了毒饺子,她哥跟她尝出来饺子味道苦,以为爸妈包的是他们不爱吃的野菜饺子,就吐了。结果从外面吐完回家就看见倒地的爹娘,哭啊喊啊,人死了也叫不回来啊,爹娘死的时候,这兄妹俩一个十七,一个十五。” 女孩两眼惊恐地睁大,不禁喝了口凤梨汁。 蒋洵继续:“那年头,谁都抱怨身上没钱,一家人要吃饭了,手头都摸不出一个子买馒头,毒死都比饿死好,meimei说要随爹妈一起走,哥哥没肯,一脚踢翻了毒饺子的碗,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哭,说什么都要活下去,这才有了陪厂长儿子的事。” 听到这,女孩又有了疑惑:“那她哥哥呢?拿什么挣钱?全靠他meimei挣钱养家啊。” 蒋洵摇了摇头:“倒不是,见爹娘都死了还想着活的人,怎么会没骨气靠meimei?他卖自己做的糖葫芦。不过呢,他自己也有病,遗传的那种,我看他脖子到后背上,一大片红块,跟胎记一样的。” 女孩:“红斑狼疮?” 蒋洵:“对,对对。不好治,药也贵,啧啧。人长得倒是挺俊的,浓眉大眼,个头高,就是一脸病怏怏的,跟他妹一样喜欢弓着腰。” 女孩:“不过这病拖着的话,就是难受,但是死不了。” 蒋洵:“最后还是死了,被厂长老婆找人打死的。那时候死个人,死就死了,没人在乎,倒是他,这一死整个镇子的人,大大小小的都知道了。” 女孩:“为什么?” 蒋洵:“你这一问,我就得从头给你讲。好就好在,我跟女孩是同事,一家店里卖命挣钱的,多少知道些内情,她也把我当姐妹说道。你要是想听的话,咱就做沙发那里,这吧台的椅子不耐坐,膈屁股。” 女孩应声站起,二话不说带着自己的酒杯,跟随蒋洵坐进了沙发里,皮质沙发上有几个被烫的烟洞,不过皮还是油亮油亮,确实坐上去浑身都舒坦很多。 此刻钟当当敲响,指向十点。 VB:一只霉羊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