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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惊蛰一过，紧跟着集训选拔开始了。第一轮选拔为期九天，共四场考试，从六十人中决出十五人，易则、祝云苓并列第二，江翥超常发挥位列第十，三人顺利晋级；第二轮选拔易则独占鳌头，祝云苓位居第三，江翥则十分危险，与另一位同学并列第六，又进行了一次考试。好在结果没有辜负江翥的努力，他以三分的优势取得了最终进入IMO正式赛的资格。

    这个夏天，国家队全金，六位队员全部42分满分。

    江翥走上领奖台，脖子被挂上那块金牌，脚步还是飘的。祝云苓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她今天特意早起做了点造型，散了头发，卷了微微的弧度。她站在江翥和易则中间拉着国旗，闻到易则身上舒肤佳纯白的味道，和一种淡淡的熟悉的茶香。他有一块从家里带的老白茶饼，准备考试的时候给他们一人掰了一小块，祝云苓嗜甜如命，却也觉得确实好喝。他个子好高，大概有一米八几了，合照时他微微向她这边低下身子，她看到他polo队服胸前的口袋里，有一只小小的乐高小人仔。这是什么？护身符吗？祝云苓突然觉得非常可爱……她想她确实是喜欢他，不是错觉，不是开玩笑。

    也许这是最好的时机。他和她并肩作战到最后，取得了最好的成绩，十七岁意气风发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一起为难题枯坐彻夜，一起在得到答案时击掌欢呼，一起赢得了值得骄傲的荣耀，一切都像在发着光。也许这就是唯一的时机……也许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能够拒绝……即使是出于一时的冲动。

    可她到底还是不够有勇气。IMO就这么结束了，他们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和北京告别、开往十八岁的列车。九月的最后一滴雨水落下，茶树经历过最后一场收获，夏天结束了，故事却既没有继续也没有结局。

    第二年冬天，易则、祝云苓、江翥一起提交了保送申请。结果公示时许园和易方不在家，易则正在给易知削一只梨，看到他们班级群旁边99 的红点。点开果然是三个人都在名单上，江翥在心理学系，祝云苓报的是飞行器设计，易则还是更想继续深入研究理论，依然学习数学，老师同学正在恭喜贺喜中。

    祝云苓：祝大家接下来的学习生活也顺顺利利，到燕大我们继续做同学~

    江翥：谢谢老师同学们的帮助！等高考完让我们卡神请大家吃饭哈哈哈

    易则也编辑了感谢的话发出去，又退出来打开他们三个的小群，果然俩人在这边也没闲着。

    祝云苓：酱猪你这孽障Cue我做甚啊！

    江翥：啊啊啊我应付不来这种场合啊啊啊啊

    祝云苓：你不是大社牛吗！

    江翥：原谅我吧卡神……你不懂……

    ……

    易则右手拿着叉子戳起一块梨，易知还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吃，下一秒就发现她哥突然看起来很开心，然后径直把左手上的梨核递到了她嘴边。易知当然不傻，皱着眉毛拒绝，易则竟还没发现哪里不对，把梨核塞进了自己嘴里……猝不及防地被酸得面目扭曲。

    易知摇头叹气：“哥哥你好笨喔。”

    易则吐掉了酸梨核，看着易知一本正经忧心忡忡的小脸，心想这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笨——不过除了他们家小知还有谁会说他笨呢？而且还是这么真心实意地觉得他笨——易知诡异地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享受这个“笨”：“是啊，你哥好笨啊。来，给爸妈打个电话，就说笨哥哥被录取了，T大数学系。”

    易知乖乖照做。她是年纪小不是傻，虽然不懂这些，但就爸妈在电话那边发出的尖叫声而言，她五年的人生里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意识：天啊，被装到了。

    新年在前所未有的欢欣喜悦中度过。易家双喜临门，许园和易方回家，带来的除了给两个孩子的零食和小玩意儿，还有一份和外国厂商长期合作的合同。这样一来，许家茶庄在大陆以外的销路也被打开，从今以后，销量的问题就不用再担心了。年夜饭时易则跟在易方后面打下手，帮爸爸把最后的大菜端上桌子，给meimei剥出来一小碗龙虾rou。许园高兴得没有边了，白的和洋的混着喝，电视机里在倒计时，她搂着易则易知和易方一边哭一边乐：“小则……小知……大方……mama……啊不对我不是大方的妈……不管了我好爱你们……”

    易方没喝醉，但也开始抱着许园哭：“老婆——我也爱你——”

    易则被妈箍着脖子，低头看看易知，小丫头被爸挤压得脸都变形了，嘴一瘪，马上就要哇出来。

    易知哭起来会有哮喘发作的风险，爸妈还在忘情地表白，他赶紧把食指抵在嘴唇前面比了个嘘，然后把她挖出来抱着。她现在身体养得好多了，坐在他的胳膊上沉甸甸的，不哭了，和他一起望着窗外倒数：

    三、二、一——

    很多年后，易则会再次想起这个新年，和这一年他们所见的烟花。金黄焰火如同针脚，穿过千家万户火红的窗花没入幽邃天幕，在弯月的一旁，烟花如同另一轮巨大的月亮，黑夜亮如白昼，响声仿佛畅快的大笑。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快乐的小知都在身旁。这一天是他高三的新年，这一天就连弦月，也异常圆满。

    还差几天正月十五，月亮就要圆了。开学就要到高三下学期，寒假收假很早，元宵节都没过，朋友圈里叫苦连天，思家之情满溢而出。但在易则他们保送生这边又是另外一幅景象——家里的阿姨回家过年，易则天天留守带meimei，江翥回老家去刚刚回来，祝云苓约不到人出来玩快憋疯了，好不容易等人凑齐，在公众号看到市里的文化宫要举办花灯会的推文，想都没想就转发到群聊：酱猪易神陪我去。

    江翥：卡神发话，使命必达。

    易知正趴在他书桌上读从他书架上拿下来的书，易则扭头看了看她，还是忍不住说：“小知坐直，眼睛离远一点。”

    说完自己都在想：易知你哥真是又当爹又当妈啊。

    又打字：你们介意我带我妹一起吗？

    祝云苓立刻打字：当然不介意啊——又犹豫了。她其实真挺喜欢小女孩的，如果是平时当然没问题，可是这次有点特殊。但下一秒就看到江翥的消息：带带带，让我认识认识小易神。

    她一想，确实这也没办法拒绝。于是也发了：当然不介意啊，快把小meimei给我玩玩[勾手指]

    她对自己的智商和能力有信心。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总可以的。

    果然她这一次攒够了勇气。易知不怕人，一见了面就会喊江翥哥哥、小祝jiejie，祝云苓见到这孩子第一面就觉得很喜欢。小知长得和易则还真的挺像的，一样的漂亮的眉毛，双眼皮有从窄至宽的角度，眨一下就像小小的折扇开合，只是也和易则一样话不多，但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有点超过了这个年龄的多思，祝云苓猜也许是因为早产，身体不太好的缘故。

    四个人三个北大保送生一个词汇量超大的小孩，可以说是在灯谜会上乱杀。猜完灯谜去排队兑奖，天冷，祝云苓让江翥带着易知去买烤红薯吃，她和易则留下来等着。祝云苓今天看得出精心打扮过，化了妆、穿漂亮裙子。江翥很识时务没有多说什么，走出两步，易知突然回头对祝云苓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祝云苓干笑：“哈哈，你meimei确实是小易神……”

    易则忍俊不禁：“她就这样，人小鬼大。”

    “那个什么，易则。”安静了一会儿，祝云苓长出一口气，终于开口，“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

    排花灯的队很密，后面的人群前进一步，搡得祝云苓趔趄了一下。手肘被托住，她踉跄间抬头看，易则的眼睛在黑夜里映着花灯温暖的光，他依然没有躲开她的视线，只是在轻轻地摇头。

    不用再说下去了——她知道他的意思。

    祝云苓愣了愣。她也向他坚定地摇头。

    “让我说吧，易则。”她盯着自己皮鞋上的珍珠扣子看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我——我喜欢你。”

    祝云苓不是扭捏然后一直后悔的性子，也不会死缠烂打，她只是闷在心里太久了，需要说出来、告诉他——无论如何，把话说开就不会再内耗，她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高一下学期，分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我那时候单纯就是在想，这个易则还蛮厉害的，居然可以和我一决高下。好长时间我都以为你是那种冷冰冰的人，后来发现不是的。你记不记得你给我那块糖？”

    易则回忆了一下：“记得，刚到北京那天。”

    “是第二天，摸底考试的晚上。”祝云苓笑笑，“也许在你看来太简单了一点，但我确实就是因为那块糖喜欢上你的。到现在也有一年了……这一年我收获很多，也很快乐，你没必要有什么负担。”

    她说完，如释重负地长呼了一口气，眼睛透过白雾朦朦地看他：

    “无论如何，谢谢你，易神。”

    队伍又前进了一步。祝云苓绕过易则，跨到他前面去，听到他在她身后说：“我也很开心能认识你和江翥，一起打比赛、一起度过高中的三年，这是我一生中很宝贵的回忆。卡神——谢谢。”

    IMO前夜，在日本的酒店他们仨都有点睡不着觉，祝云苓来敲门问要不要去玩，于是三个人在酒店健身房里跑了半个小时，又到711里气喘吁吁地嘬光了三盒明治，她把空盒子搭在一起当沙袋，说这就是难题！我们就像这样——她哈！地出了一拳把它们击倒——像这样把它们攻破！回去之后江翥说，祝云苓总是在给他们两个打气，但她自己才是最不容易的那一个。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易则知道，但他确实对她没有男女之情的那一种喜欢，所以才更加地慎重。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会给没有保障的承诺。先不违背自己的心，然后不辜负别人的心，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

    前面的几个人领完奖品，就要排到他们了。易则几个人赢了很多积分券，可以兑换最大面额的奖，一只巨大的汤圆玩偶或者一只很精美的花灯。祝云苓有点想要那只花灯，可是最后一只被一对爷爷奶奶换走了。

    “可以再给我一粒川贝枇杷糖吗？”祝云苓环抱着那只有两个她那么宽的大玩偶，声音闷闷的。

    “抱歉，”易则如实答，“糖在小知身上。”

    “哦。那就算了，我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她想了想，又问，“你别笑我俗啊……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他毫无犹豫地点头。

    远远地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神！那边有吃元宵的活动！礼品那个花灯巨漂亮！”

    祝云苓笑了，说：“也是。不然江翥可怎么办啊？”

    然后她扭过头来。她不再回头看他。她向着前方更多更美的花灯，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