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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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玄是在天光中察觉到不对劲的,吕慈睡得太久了,久得像是再也不打算醒。他提着黄鼠狼的脖子把它放到另一边肩上,然后用力推了吕慈一把,靠在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哼了一声问:“到哪儿了?” “不知道。”李慕玄理直气壮的答完,站起身来往车窗外眺望一圈,目之所及全都是风景画一样连绵不断的山峦,他只知道他们正在南下。 吕慈维持着席地而坐的姿势,脖子垂得跟要断掉似的,他扯住李慕玄的手腕用力往下拉了一把,掌心的温度跟鼻端呼出的气息一样烫人,是急火攻心,五内俱焚,一夜过后不合时宜的病了。 李慕玄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下,低声损了他一句:“你是纸糊的么?就昨天晚上吹了点风都能病。” 这个时候,他尚且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吕慈是心病,一颗心悬得太久,总算在昨晚离家的那一刻烧成了燎原之势,他几乎有点想哭,上次落泪是为着大哥要死了,可这一次呢?大哥恐怕不会原谅他了。 正在他自觉悲痛欲绝之时,李慕玄抬手碰了碰他的脸,有些担忧又有些惊讶的问:“你不会是要哭鼻子了吧?” 吕慈把泪水硬咽回去了。 增挂的货列总共就五节,因为是回程的缘故,只有三节载着替别家拉的货,余下两节一节被吕慈和李慕玄占着,一节挤着万少爷和他带来的燕武堂自家人。 万少爷在车厢连接处探头探脑地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打算在哪儿下啊?车都开了一夜了,下午就过四川,你们再不下,是打算到我家再下不成?” 说完,他防备着有人动手似的,先把一壶热茶和两个杯子放到了地上。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就差双手合十,求着这两个大麻烦尽早滚蛋了。 山里信号不好,但电话还是断断续续的打过来一串,有师父打来的,也有各路师兄弟和一连串的陌生号码,最要命的是吕大少爷亲自联络到他这里来了。吕家,他得罪不起;李慕玄,他是一样的不敢再招惹。至于吕慈为什么会跟李慕玄搅到一块,他不想问更不想知道! 万少爷看似粗豪,然而并非没有脑子,他手机一关,决定先装聋作哑,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说:“吕二少爷,恶……李慕玄,不如这样吧,等到了四川会停两个小站,你们随便挑一个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当没见过。” “四川不成。”吕慈不敢被万少爷看出他此时的虚弱,话是能省则省,“不过你放心,我们到站之前肯定走人,不会拖累你。” 拎起壶来倒一杯热茶喝了,他算是跟万少爷达成了协定。 李慕玄跟万少爷之间的恩怨乃是一笔烂账,依着他的想法,万少爷嘲讽羞辱过他和无根生,他也使出手段,将对方整治得狼狈不堪,大家已经是两清,但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若非万少爷打他不过,兴许已经冲上前来把他给活吃了,于是他接下来只跟吕慈一个人说话:“四川为什么不能下?不会有人专门在那儿堵你吧?” “四川是唐门的地界,我欠唐门长一个大人情,而且……当众闹过一次笑话,东北分校那边不好说,但四川这边的门人,应该是都知道。”吕慈想起这桩旧事来,本就昏沉的脑袋更疼了。 李慕玄非常好奇他能闹出什么笑话来,然而吕慈抵死也不肯说,只好先申明了自己的态度:“那我们到四川之前跳车?反正我不去万少爷的老家,再往南也不成。” 万少爷的老家也是他的老家,若是再继续往东南方向走,就该到三一门的地界了。王耀祖死后,他跟随无根生和身边的全性朋友一路北上,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是过往种种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他还是会经常想起左若童,然而并不真切,是如梦似幻,隔着一层时至今日仍旧想不明白的迷雾。 将李慕玄叫回现实的是源自肩头的一阵钝疼。 吕慈用力握住他肩膀,眼瞳浅淡得透出了琉璃颜色,是被幽幽心火给烧的大事不妙了:“那你就快点给我选,选不出来别怪我帮你选。” 李慕玄不想选,但急转而下的事态由不得他。午后天气骤变,乌云沉甸甸的压下来,竟然是个要下暴雨的模样,而吕慈提着的气一泄,则是烧得快要人事不省了。 这样从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李慕玄没有收拾烂摊子的经验,不过照顾病人方面倒是有点心得,他抬手试了试吕慈的鼻息问:“你不会死在半路上吧?” 说完这句,他开始没来由的心慌。 王耀祖病倒之前,就是这样的毫无征兆,他以为老头子只是感染风寒,躺两天就该起来了,可是老头子死了。父亲也是突然得了急病,等他赶回家,后事都办完了。 李慕玄知道急病是最容易出人命的,他没再计较吕慈先前的恶声恶气,因为怕对方不醒,所以放缓语气,提高音量,扯住近在咫尺的衣领猛晃了一把:“你千万别死啊。” 此话一出,在前方车厢里小憩的万少爷先一骨碌爬了起来,他冲过来急急忙忙的说:“不是,要死也别死我跟前啊!等吕家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讲?!” 吕慈没力气了,但是意识尚存,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之前是白硬撑了——万少爷早看出了他的虚弱,不说破无非是怕被赖上,他脑袋里开了锅,这下是真晕过去了。 李慕玄叫不醒他,跟万少爷面面相觑,暂时的抿了恩仇问:“你们有药么?” 万少爷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们出门这趟存的是速去速回的心思,别说药了,就连饮食都带的有限。 李慕玄在大事上经常犯糊涂,可是遇到小事又是极其的清醒,他看一眼天色,打算到了下一站就即刻下车送吕慈去医院,可是瓢泼大雨先一步随着雷声浇下来,想走是不能够了。 他急,万少爷也急,唯有外面的大雨不急,雨势太大了,大得简直不像是雨,一眼看出去,天地之间全是水汽,雨珠密得快要让人分不清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还是从地面升上去的。 雨都这么大了,噼里啪啦的在货列车厢顶上砸出不间断的响,可是吕慈仍旧是不醒,李慕玄隔一阵就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很快就发现他连深呼吸都做不动了,气息丝丝缕缕的进出,像是真得要不好了。 李慕玄不敢再拖,等车停到下一站,他不管雨势大小,也不顾是不是在四川,把吕慈扛起来就往外带,黄鼠狼老老实实的藏进他袖子里躲雨,一点乱也没添。 万少爷如释重负,临别之际附送了一把雨伞。 李慕玄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友善的一面,抢似的把雨伞接过来,他低低说了句什么,转身走得飞快。 万少爷回到车厢里,琢磨半晌才想清楚他似乎是说了句“谢谢”,惊讶于恶童也会讲礼貌的同时,他将手机开机,打好腹稿回起了电话。 最先接到电话的是吕仁,他听完万少爷矢口否认的说辞,笑微微的对自己的冒昧表示了歉意,然后收起笑意,挂断了对父亲说:“老二跟万少爷交情不深,恐怕是胁迫了对方。” 吕家主昨晚当众摔了一跤,其实没受什么伤,但他以此为由佯装养病,对于老伙伴们的慰问一概不见,就只接了几个电话,这时想起来还要上火。 陆王两家的家主跟他同坐一桌,对于情形是最了解的,回家之后默契的保持着沉默。高家的小辈被灌了点酒,得知出事后连天亮都来不及等,大半夜的告辞走了。 这些隐约猜到了的人是不必多嘱咐拜托的,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还没到中午呢,就有人打电话过来,旁敲侧击的询问昨晚吕家是为了什么事在大动干戈。 吕家主气得脑袋快要炸开,在电话里一味的只是含糊,先说小儿子不懂事,闹了离家出走,又说自己这次一定打断他的狗腿,最后索性撂了挑子,把事情全权放给吕仁去管。 吕仁点了头,但是每有一份进展就会来跟父亲汇报一声:“三一门那边,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陆少爷的师兄并不曾怪我言而无信,只是说恶童狡猾,他们也深感头疼。” 他面色难得凝重,是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得负责任,如果他没有累得昏了头,提前告诉水云,等到婚宴结束就把李慕玄交给他们带去见左门长,本是可以省些麻烦的。 幸好水云认定李慕玄是个小混蛋,而李慕玄又有大闹华光刘师兄婚礼的前科在,事情暂时的糊弄过去了,没人知道他跟吕慈是一起走的。 直到被派出去四处找人做样子的老五拿着份街边小报跑回家,愤懑不平的嚷嚷:“大哥,你发句话,我这就带人去砸了长鸣野干的报社,他说老七见色起意,为了李慕玄要跟你闹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