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寄月
黑金出宫立府之后,两人想见面便不似从前那么方便了,但黑金仍旧会在重要的日子里悄悄溜过来,两个人不分白天黑夜,但凡有机会相见,就一定腻腻歪歪粘糊在一起。 不过总归是见不到的时候更多些,一个人的时候,鎏金反而能冷静下来,去好好处理那些恼人的事。 他将写好的密函发出去,又嘱咐好小白最近该做的事,而后坐到院子里,慢悠悠地给自己煮了一壶茶。 天气很好,阳光洒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鎏金闭上眼睛,觉得内心难得的安静又平和。 或许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他心想,总归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不出所料的,黑金出宫不久,京中便流传开五皇子将成储君的消息,消息越传越广,皇帝未置一词,像是默许。 尽管早有预料,可此讯一出,黑金的兄弟们终究是坐不住了。大皇子一向踏实勤政,此刻正远在南方巡查灾情,四皇子素来不在意权势地位,醉心于书画文墨,而私下最为交好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然暗暗搭上了凉国的暗线。 风雨欲来,另一个人此时也坐不住了。 除了偶尔的宴席之外,这还是鎏金入宫这些年里,第二次单独同贵妃见面——她并非不知黑金时常踏足明辉苑,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想着黑金出宫后便会好转,然而事与愿违,可储君之位眼瞧着就要到手了,眼下她不能容忍任何出乱子的可能。 “你若还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本宫狠心了。”她气势汹汹地来,想要给鎏金一个最后通牒,这个从未被真心期待到来的孩子,在她眼里就像一把悬在空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就会刺进自己的胸膛。 鎏金看着她,惊觉自己已经不会再为这个人冷漠的眼神而感到任何的悲伤和愤怒,他嘲讽一笑:“如何狠心,给了我这条命,如今终于打算收回去了?早日如此,当日便不必将我生下来才好。” “啪”的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楚,鎏金侧着头,躲都不躲,似乎有意等着她来打自己一般。 果然,第二个巴掌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匆匆破门而入的人拦住了。 黑金牢牢握着他母亲的胳膊,用另一只手将鎏金揽在了怀中,是充满了保护欲和对抗的姿态。 “够了!”他厉声道。 对面的女人愣在原地,手腕被攥得生疼,她抬头看着面前自己的小儿子,恍然间发现他原来已经长得那么高那么壮,早不是记忆里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孩。 而此刻,这个孩子正充满怜惜,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鎏金红肿的脸颊,似乎生怕自己弄疼了他。 她睁大了眼睛——这绝不是所谓知己之交该有的模样,更不是同胞兄弟之间应该有的感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她头一次全然不顾自己的仪态,红着眼睛尖声对着黑金叫喊起来:“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 “他是什么?”黑金却只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他是我的什么?您敢说出口吗?” 她即将出口的话语消失在嘴边,终究还是无法将自己的过往亲口说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对面的两个人脸上来回扫过,她看到鎏金静静靠在黑金肩头,眉眼间隐约闪过嘲讽的笑意。 多年前亲手丢出去的那块石头,终于在二十年后正中了自己的眉心。 鎏金的脸结结实实地肿了几日,他似乎也并不在意,仍旧喝他的茶,晒他的太阳,听小白说起贵妃突感风寒一病不起的事时,也只是默默低头,拂去了落在肩头的一片叶子。 那个人没再来过,然而平静的日子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某天夜里,鎏金收到一封密函,短短的两行字,他却对着烛光看了许久,才静静地将纸条丢进火中燃烬了。 第二日一大早,刚下早朝的黑金就悄悄进了明辉苑。 他以为鎏金还在睡,对着正要进屋喊人的小白摆了摆手,“嘘”了一声,自己轻手轻脚进了卧房。 鎏金这夜睡得不太安稳,推门声一响,他便睁开了眼睛:“来这么早?” 黑金吓了一跳,坐到他床边:“你才是,醒这么早做什么?” 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今日中秋,晚上家宴,我怕是抽不出空,先给你送壶酒过来,是我近日淘来的佳酿。” 鎏金却没说话,翻了个身坐起来,定定地盯着他瞧了半晌,从眉眼打量到衣裳——他今日还是穿了件黑色的新衣。 “晚上少喝一点。”他最后却只是这样说了一句,然后亲了亲黑金的唇角。 宫中喧闹起来时,鎏金正独自坐在明辉苑的树下喝酒,院子里空无一人,小白急匆匆跑进来,贴在鎏金耳边说:“殿下,出事了,五皇子醉酒,在回宫路上遇刺,已经……” 鎏金倒没多大的反应,他喝了口酒,连杯子都没用。 外头忙着追查刺客,此刻正乱作一团,火光伴着嘈杂的人声,宫人或是害怕逃窜,或者赶着去瞧热闹,纷纷提着裙子往外跑。 小白再拎着包袱回到院里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鎏金胳膊上搭着一件白狐裘,手里拎着半壶酒,脚步轻巧地借着混乱,一路行至皇宫的偏门,溜出了宫去。 他仰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方才被阴云笼罩着的月亮正一点点显出真面目。 月色下静悄悄地,有个穿着白衣的人影靠在树下,抬了抬自己带着的帷帽,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酒呢?给我留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