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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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天黑得很快,平视过去的窗外高楼林立,亮起了明亮皎洁的灯光。裹挟着凛凛寒风的空中在时针指向六点的那一瞬,飘起了洁白美丽的雪花。 如鹅毛般的雪又轻又柔,在祁盛身后漫天飞舞,他没去看。懒懒地压着窗帘倚靠在那儿,扬着浓黑的眉毛,嘴角挑着浅笑,凝瞩不转的目光全部定在站在原地不动的余好脸上。 “来看看吗?”他嗓音轻缓地问。 余好睫毛低低地垂着,不去同男人炙热如火的视线相对,半掩的视线里是脚底下一片又一片光滑的瓷砖。 “真的不看吗?”他朝这个方向招手,又问道。 在万籁俱寂之中,在当下的这一刻,余好脚步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动作来,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祁盛挨着肩膀并排站立了。 寒风吹在脸上,令人瞬间清醒。 余好猛地想起来,她原本是要赶祁盛走的,怎么最后和他站在这儿一起看雪了——这种纯情又暧昧的事情,不适合发生在她和祁盛两人之间。 于是,她脚步后退两步,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道:“你怎么还不走?” 祁盛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此时此刻蠢笨得脑海里想不出一点应对的方法,他偏过头去低低咳嗽几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在裤子上挠了又挠,最后吞吞吐吐道:“……我想看一下雪。” 余好嘴唇里溢出一个短小的“呵”字,她眉心微微动了动,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雪哪里都能看,你非要在我这看是吧。” “嗯。”她话音刚落,祁盛就快速应道。 余好目视前方,嘉和的夜晚到处都是绚丽多彩的灯光,高高的天宇中是若隐若现的星星,低低的马路上盘踞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她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是如何从昏暗的天空中缓慢往下飞落的,能听到杂乱无章的车鸣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男人又低又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砸在余好耳朵边,以及心尖上。 “雪哪里都能看,但我只想在你身边看。这是今年嘉和下的第一场雪,我……我想跟你一起看。” 祁盛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余好肩上,他不易察觉地靠她更近,眼神却是毫不避讳地盯着她柔软滑腻的侧脸。抿了抿唇角,似是怀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对她缓声说道:“很快你的身边就没有人碍你眼了,我也没有机会待在你身边了……今晚可不可以让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可以吗,余好?” 他唤余好的名字,声音又轻又慢,语气带着细微的恳求和殷切的希望。 余好看远方异常繁华的高楼大厦,抿紧嘴唇不说话。 祁盛看着她没有任何气色和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轻声继续说道:“你看你的雪,就当我不存在,行不行啊,余好?” 终于,余好施舍了他一个眼神,瞳仁依旧黝黑,如夜晚高挂于空的月亮一样明亮。她开口,祁盛满怀希冀地望着她,渴望她的回应能够让他开心且满足。 在祁盛深沉的目光中,余好唤他的名字,随后轻叹一口气,慢慢道:“可是我不希望你在我身边啊。我不想把话说得太开,我以为你都明白的……我没办法当你不存在,毕竟你伤害、强迫过我太多次了,我这么讨厌你,真的没办法让你待在我身边,出现在我视野里……” 她说,我这么讨厌你…… 祁盛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他看着余好漂亮得令人心动的脸庞,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感觉好像有一排小蚂蚁在自己的心脏上爬行,在表层小口地啃啮着,留下密密麻麻的齿痕和难以言喻的痛感。 他心那么痛,但脑子里想的却是——幸好余好没有说恨他。 “我……”越来越大的风打在祁盛脸色,使得他一瞬间就白了脸色,良久,他嗫嚅着双唇颤颤开口,“对不起……” 余好扯出一个小小的笑,祁盛看不懂这个笑蕴含了什么情绪,或许是讥讽,又或是自嘲。 雪还在他们眼前继续下,这座城市有可能很快就变白。他听见她说:“我割腕后,你总是在跟我说对不起,可是你明白吗,你说得再多也没用,伤害已经造成了,伤痕是无法痊愈的,我不能再复原了。” 祁盛忽然觉得喉间干痒发紧,他紧紧咬住舌尖,抑制住那股情绪。 以前余好在他面前总是很冷淡,不怎么愿意搭理他,那时候他有在心里偷偷地渴想——余好,你理理我吧,看一看我吧,多跟我说说话吧,对我笑一笑吧。 现在,好像实现了。 她愿意与他说这么多话了,可内容为什么是这样的呢。 这一个个的字如同一把把小刀,冰凉锋利,残忍且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皮rou里,他只觉得身体和心脏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的痛苦,这细密难耐的痛感让他连站立都困难。 他看着余好,异常艰难地对她说:“可以的……可以复原的,你离开我就好了。等你出院了,我就不出现在你眼前,你就可以慢慢变好了。是不是啊,余好……” 他没有办法了,只能一直问余好“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期盼余好能给他一个肯定的、让他欣然的答案,希望这个答案能够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 “这一次,你说到做到吗?”余好问。 “我可以的。”祁盛这样回答她。 余好满意地笑起来,小酒窝在颊畔显露,她下巴朝前一抬:“你不是要看雪吗?看吧。” 祁盛猛地瞪大双眼,随后脸上浮现兴奋的笑容。他揉搓了一把发硬的脸,身体慢慢地、暗暗地朝余好靠近。 余好伸出手去接住掉落的雪花,祁盛看着那只雪白的手腕,他想去触碰,又怕惹得余好不开心,只好垂着眼睑轻声问:“吹了这么久的风,冷吗?” “还好。” 祁盛也伸出手去接雪花,可它一躺进他掌心里,就如同流走的时光一样消逝不见。 于是他不由得叹息:“我抓不住它。” 余好轻哼一声:“你抓不住的东西多了去了。” 祁盛垂眼看着掌心的湿濡,只觉得自己眼眶也要湿润了,他低低应道:“是啊。” 他抓不住时间,抓不住细沙,抓不住光线,也抓不住余好的一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