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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英/吉奥/莱奥]Sorcerer of Empire 3

    

    奥贝斯坦看了看大公那剪短的头发下露出的后颈,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除非皇宫或王城中还有一个人乐于与他同时、在同样的位置留下标记,否则夜间出现在他卧室中的,只能是眼前这一位。

    先不讨论目的,结果与他所猜测的一致,潜着黑暗而来的就是吉尔菲艾斯大公。

    那么首先需要怀疑的是,先帝与状似分道扬镳的挚友之间谈及私事原来会到这种程度。纯粹的模仿,模仿莱因哈特对待他的方式,还有态度;没有言语,就看行动,那一举一动都在刻意提醒他,是莱因哈特,是亡夫,都是不符合红发青年性情的行事,不该由此人背负相应的罪责。

    但这太过懦弱了,又有悖于年轻猛将一贯的风格。不会是毫无意义的恶作剧,就可能是报复;但复仇的种类有很多,直指中心的便是回归王城暗地夺权——破坏孀居皇后的名节不是此人可为之事,刻意为之最终引向的只有一个目的,不可言及的私情。

    从未有过迹象。奥贝斯坦垂眼,快速回忆了几年间的光景,得出这一结论。他所了解的是,自他来到莱因哈特麾下,不断抵触他参与军队决策的,正是这一位大公;他们对王者之道的理解不同,又都希望自己的理想能成为主君的“正途”,主君维持的平衡难以稳定,他赢了对方就会败走,世事如此,自始至终都没有埋下私情的线索。

    但那后颈上的痕迹新鲜得赫然醒目。新变化吗?三年北境时光还能把恨雕琢成好意吗?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与吉尔菲艾斯大公的合作了,不再是皇后代表亡故帝王召回略带危险性的边将,而需要在其中加上近似于无形锁链的调味料……

    退一步说,如果对方真有任何超出他过去认知的想法的话,他愿意在一个私密场合,听到更为直接的诉说,而非暗夜中的沉默。

    奥贝斯坦家的人从来没有守贞的念头,万事自现实出发,在对方可能存有私情的情况下,一切都可以摊开来商讨,包括人生的价码。如若不然,昨夜的行为就会像是违背了契约精神的交易,是有人妄图使用情感换取不等价的酬劳,足够列上奥贝斯坦家的那长长的黑名单了。

    可要是这种私情本不成立呢?不应该成立的,他还是更相信这一点,所以需要找到其他解释。

    若是能将大公的目标与冲动撇清了,有关不灭灵魂的畅想就被唤醒。莱因哈特以其他形式,留存在世界上;不仅如此,还会百般折腾,摸索到他身旁——即使不相信其中的合理性,奥贝斯坦也能被想象里的执着打动,莱因哈特还在,来找寻他,带着脱离于躯壳的爱意,不惜利用朋友的身体,在无声处倾吐思念……

    不,这都是无益于眼前现实的幻想,乘着睡梦里的舟船启航,渐渐偏移航道。他抽回被会议上无谓争论赶跑的注意力,重归这朝臣与元帅们参与的闹剧。

    今天有人斗胆提出了一个词,“摄政王”,他抬眼一看竟不是昨天跟大公举杯痛饮的那一伙人物。相比皇后他们都更信任大公,说到底一对友人的分歧都是因端坐皇后位上的家伙而起,除了在先帝面前,他没有得到过人心。

    “皇子殿下太年幼了,根本无法获得所有兵士的信任和忠心!”一位元帅激动地站起来,双手猛拍在桌面上,显然是对“摄政王”的说法充满激情,再也憋不住了。

    皇子年幼是因为你们尊敬的先帝一直拖延获得后代的时机,并不是皇子本人的错误。奥贝斯坦没有理会这种无稽之谈,又不会有人拎出个能在马背上舞枪弄剑的十几岁少年被大家奉为莱因哈特遗落民间的血脉。第三天了,他放任大公自我表现第三天了,该咬出点端倪来,让他仔细看看了;还得感谢这位不自重的元帅“直言”,好的开端,足以令他抛开那点床榻上的疑云回到正事,打量他请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属意的“摄政王”在室内没有脱去黑色绒帽,还是肃穆的神色,但由于元帅话中所指太过明显,年轻的大公悄然抬眼观察着皇后的面容,其上毫无提示,仅余无动于衷。

    “请谨言慎行。”总算有其他元帅看不下去这静默而冷峻的氛围,出声警告同僚后,接着向皇后解释,“殿下,我们并不是质疑皇子殿下继位的资格。前天我们都看到了,他尚不能胜任公开场合中的职责,不论民众还是兵士,都需要平稳的过渡。据臣了解,民间,特别是军队里不断有低语,皇子殿下直接登基恐怕会激起一部分人的反对情绪……”

    吉尔菲艾斯似乎在纵容这种论调的酝酿,被元帅们热切注视着但不发一言,奥贝斯坦只能看到那红色发梢掠过的耳廓,罕见的发色在漏过窗棂的太阳下映得皮肤上一片相似的光晕。

    既有“摄政王”的呼声,那他们不会停在此处。皇后没有明确的态度,目光停在手边大公的侧颜,看着阳光瞬间扑红了光洁年轻的俊脸。先前的议题中并不是这样的颜色,忽然如此,难不成是感觉到他审查般的视线?

    “军务暂且不谈,如果能以具有权威的人物主持眼下大局的话,或许会是更妥帖的选择。”元帅们抛出的筹码又回到朝臣手中,不提相对敏感的军中事,偏要装作立场高大深远,可将词义倒过来读,又是“摄政王”的大名。

    皇后也许不该继续沉默,但他所做的只是收敛锐利的眼神,把浑身不自在的大公扔在舞台上独立。你是顺应他们的热情呢,还是暂不回应?选哪一种都不要紧,他们会为你道出真心。

    “说到底,皇子殿下这般年纪,母亲过度关心政务,会给我国在七海间留下话柄!”又一位脾气固执的朝臣从不怕得罪皇后,直指他早就看不惯的奥贝斯坦贪恋权势,“专心抚育殿下吧,宫外可都流传着皇后不尽母职令先帝郁郁而终的故事呢!”

    谁会回应这样的言语呢?他知道大家的目的正是堵住他这张端坐主位的嘴,可拙劣至此——莱因哈特去世后他越发耻于曾同这些人同朝为臣多年,如果本次吉尔菲艾斯大公能顺利帮他推上一把,就可以换来清净而理想的帝国……如果吉尔菲艾斯真能顺意的话。

    正面是救星,背面是诱饵,他将这个男人竖在这里,可不能再畏畏缩缩辜负他的期望了。

    大公像是感受到他的不耐,正了正肩颈的姿态,终于开口:“我才刚从苦战的边境归来,大家就希望将我架在火上,送给谁一顿饱餐吗?”

    他微笑着接过话来,首先是最后发言的朝臣,然后向前逐一注目,直看得拍案而起的元帅坐回了位置,才继续盯着第一个发难的人,表达自己的看法。

    “我没有各位这种顾虑。”大公所指是皇子亚历山大幼龄难以服众,“陛下将会是位值得我们所有人忠诚的帝王。”

    他是这张议事桌边,唯一一个已经称呼亚历山大为“陛下”的人。连皇后都尚未改口,谨遵登基典礼前后该有的礼仪,但他就像认准了自己所要效忠的肯定是这不满一岁的孩子,展现理所应当的尊敬。

    有趣的是,只要大公开口,桌前就没有人打算继续反驳;奥贝斯坦立即注意到了,可对方并没有停止,反而将自己的疑点加重。听这青年再说什么都无用,他还是待在孤岛上,位于内海的中央,苦修之地高墙林立,乱空飞过一二只离群的鸟,是错看了砖石与泥水,误作家园憧憬。

    “你们是在否定曾经可以让先帝托付整个帝国内政放心远征的军务尚书大人,具备成为‘摄政王’的能力吗?”那是奥贝斯坦尚未受封皇后之前的官职,虽算不上朝官之首,但对秣马厉兵的帝国来说,是最重要的位置,“他甚至不具备未来反对陛下亲政的可能——他是陛下的唯一的利益共同体。”

    他是亚历山大的母亲。

    似乎是有力的演说,但皇后还是想通过不太僵硬的方式提醒对方,从历史事实的角度看,皇帝母亲与皇帝并非利益共同体关系,更不用说“唯一”。孩子的成长是充满未知的过程,母亲很难保证孩子会以合意的方式完成权力的过渡,刀兵相向太普遍了,何况亚历山大的母亲属于奥贝斯坦这嗜好权力远胜亲情的家族。

    可是吉尔菲艾斯说完就在桌边最近处看向他,将有关“摄政王”的焦点刻意引到他这里,还像是主持公道义正词严。他几乎就要回想起一些过去了,令人不大舒适的你来我往暗流涌动,有人总以为自己是道德与公正的化身,一味偏袒偶尔止步犹豫的主君,给全军的前程留下能够篡夺的空隙……

    “今日议事结束吧。”皇后没有回应大公的眼神,在已经占了上风值得乘胜追击时叫停。或许有人反应过来了,这是今天会议开始后他第一次开口;或许有人察觉了他的心思,反刍起己方的言行,灰溜溜地拜别同僚,不再有据理力争的立场。

    只剩手边的红发年轻人,未有离开的打算,是琢磨出问题所在,不能跟其他人一样直接出逃。

    “殿下已经误解了,我再多说一句似乎都无用,”大公说着,将先前别开的视线转回来,“但我只是想让您知道,对亚历山大殿下,对您,我绝无取而代之的意图!”

    奥贝斯坦不置可否。听信这简单的誓愿,不如探究一下青年将领为何在他面前又改口了对皇子的称呼——为了拉近距离,还是一时急躁暴露真实用心。

    “这是您的自由,吉尔菲艾斯大公,我没有限制您思想的权力。”

    “您是在埋怨我没能及时收拾好场面,我明白,是我低估了他们每一招背后的联系。”他暗指昨天那些故作亲昵的旧日同僚们一个个心怀鬼胎,所以才造成今日之结果,“如果莱因哈特大人看到的话,也会将责任归咎于我。”

    “您的帮助很大。”该说什么呢?这年纪的男人是需要人哄着你做得好不要妄自菲薄停止自责吗?奥贝斯坦单单在心里过一遍这些内容就已渐渐失去耐性——对方没有继续纠缠于此,微微颔首,眼珠挪开了又有其他想法似的。

    大公特地留在议事厅中,不会是仅仅为了这一段剖白。青年摩擦着上下唇,这是典型的有什么亏心事不方便放在台面上说明;如果他们所想恰巧相同的话,作为处境更为艰险的皇后,他不介意率先挑明有关昨夜的话题。

    “我昨天晚上……”

    对方提起的速度之快倒是出乎意料,奥贝斯坦难以控制眉毛轻动,抿上刚要开启的唇瓣。那倾诉的开头停了许久,久到它的主人需要以摘下绒帽放在桌上来打断前情,才能重新开始,又像是解放了被帽上黑绸捆束的真实之心。

    “我昨晚梦见莱因哈特大人了。”

    这是你想到的借口吗?因为梦见了先帝所有必须前往他的花园中巡幸一番?

    声音暂停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大公只得继续。

    “他跟我说,他很挂念您与皇子殿下。”

    吉尔菲艾斯看向了自己对面空置的座位。

    “他希望,”不必分析,一切小动作都比话中的词句诚实,“我能替他好好照顾你们。”

    一个明显的谎言。莱因哈特不会对他的朋友说这样的话,更别提这位朋友是吉尔菲艾斯,不可能与奥贝斯坦消除成见之人。他是在遮掩吗?遮掩真实的夜晚和假认的梦境,放在白日光天下道明,要让对方将所犯之错遮掩过去。

    那便是悔意了。

    试图用这种方式抹煞现实,有种奇怪的不平衡感,因为与梦相关的一定是做梦之人的意识,而非虚无缥缈的魂灵,说着托梦在旁人眼中就会变成自我剖析。

    自欺欺人罢了。这间议事厅里只有他们二人了,该矜持的该透彻的都停在此处,寡居的皇后转过视线直接望向越发慌乱的年轻人,如同神启一般,震撼了闪躲的言语。

    “抱歉,那是谎话。”吉尔菲艾斯吐出一口气,像是失去了呼吸能力许久濒临死去般解释道,“莱因哈特大人只跟我提及了亚历山大,想念也是,照料也是,只是皇子殿下。而您……”

    红发的青年抢下了自己差点夺路而出的后话,喉头上下滚动。

    “我梦见的是您本人。”

    对方能想到的,还是以梦解释这件事的发生。

    “我在梦中做了非常不体面,不,是疯狂的举动。”

    某种强烈的情绪突然刺激起大公面对着他,不再是迁延回避的态度。

    “我躲避了皇宫卫兵的巡查,潜入您的卧室,强迫无力反抗的您屈服于我……暴行!下流yin欲造就的暴行!我的确无法控制在梦里的行为,但这行为本身,就是不能,不应当被允许的;我逃开了,梦里或者梦外,我都无法面对,甚至不能处理,我……

    “我非常悔恨。”

    为了“梦”而悔恨的罪恶青年。奥贝斯坦在他眼中可能是一位地狱里的审判者,不发一言,静默无边无际。

    这是真实的悔恨吗?不是为了夜间的荒yin故事而只是为了一个“梦”;像个初识欲望的纯真少年对世间变得迷惑不解,态度诚恳地避重就轻,都归入“梦”里。

    可那双清澈的眼睛告诉他,这不是假话。对吉尔菲艾斯来说,是梦,是不可控的场面,是另一个灵魂的所作所为;于是对奥贝斯坦来说一切只剩下了脱离现实的那一种解释,最令他心情复杂的那一种。

    “那是不道德的,我明白,这种梦本身存在就是对您的亵渎,”红发的大公全无身居高位的气势,像个刚进校的神学生那样在忏悔中思辨,“而我又说出口了,我不能忍受将亵渎藏在暗处给自己偷看,我需要赎罪——我无法对着您隐瞒这个事实,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奥贝斯坦不能从本质上理解这种心里憋着事情必须说出口的性情,关键是,过去大公在莱因哈特面前也并非完全依照这种性情行事,这其中的抉择肯定是由不同心理冲动支撑的,一种略带狡黠的刻意。

    若是如此,他会直接点明。

    “需要遗憾地提醒您,吉尔菲艾斯大公,”他看进那夜间无法探究的眼底,宣告事实,“那不是梦。”

    是一双蓝色的眼睛,与莱因哈特接近于冰雪的蓝色不同,这双的蓝相对醇厚,逆光时会隐约带有偏紫的月晕。

    “您是说……那是真实发生的,吗?”很难说这种惊异到几近呆滞的神情里是否存在能够否定错误的喜色,大公尽力回答,不过措辞断续,“可是那涉及您,还有,还有莱因哈特大人……”

    “您是指您‘在梦里’会被唤作‘莱因哈特’吗?”正在证明自己的贞洁已受侵犯的皇后为他解释,好像在说旁人的故事一般,“那不过是个不可视物的未亡人的自欺欺人之举。”

    吉尔菲艾斯再提不出质疑来了,原本还想支在桌上的手肘悬在半空,眼珠停在原处却不禁抖动,仿佛在回忆“梦中”的细节,的确与奥贝斯坦所描述的相符。

    “不知是否因为您距离灵宫较近,出现了通灵的事件。”将最难置信的可能说出来时,他有种轻松的感觉,离理智太远反显冷静,他说什么都是正确的,相信也能说服对方,支持他们共同接受这一推测,“从个人认知角度来说,我并不支持这种看法,但唯一可以解释的只有先帝灵魂遭受某种超自然力量的打扰,进而强行cao纵了您的身体,让您卷入了这种麻烦。”

    那是莱因哈特。他想。说服别人的前提就是说服自己,那真的是莱因哈特。

    “对此,我深表歉意。”这就是纯粹的客套了,先帝的魂灵犯下错误到底是由孀居的皇后负责还是由实际罪恶的执行者负责不是个难题,奥贝斯坦为了更便捷地结束对话而先揽过责任,敷衍了事。这件混账事他说清楚了,他该去考虑更多有意义的东西,有关亚历山大继位,有关军中稳定……

    “所以说,那不是我,是莱因哈特大人。”大公没有反问,这是肯定的论断。

    “恐怕只能如此解释。”

    “您知道那不是我。”大公反推到故事里的另一位主角,“您知道那是莱因哈特大人。”

    “事实上在您坦诚相告之前我并不知道先帝灵魂的受害者是谁——相信您发现了,入夜后我的眼睛不太方便——您是对的。”

    奥贝斯坦隐藏了猜测、标记与验证的一系列过程,现在它们都没有必要提及了。

    这整件事也应当过去了。

    “不过既然您认为那是个梦,您可以继续如此。”内心的想法会在出口时平整地躺在阳光下,而后化为透明的烟气消隐,“我接受您的悔意与歉意,切莫放在心上。”

    可是事实发展超过了他的预计。

    “如果说我希望此事发生呢?”

    奥贝斯坦严肃而冷峻地打量对方,权衡大公话中所指是指英灵附体这一部分,还是他卧室里的那一部分。

    又或许二者皆是。不论是哪一种,他率先开口都不是明智之举。这明明是他考虑过的一种解释,但当其变成事实之时,他由足底生出一种想要退后的冲动。这甚至比莱因哈特灵魂永存于世附体友人更令他无法接受,是逃避的本能作祟,他会在对峙中握紧高背椅的扶手,在末路之前企图挣扎抗拒所听所见,抗拒抛下惊天之语的红发青年。

    那红发远离了视线又近,认定了语言的争论再无用处,吉尔菲艾斯起身缓步而来,坐在长桌上距他最近的位置,看似放松的双臂手掌与指尖,紧张地在身前交叠一起。

    “我希望此事发生。”他再度言明,“然后,莱因哈特大人来了,让我如愿。”

    他混淆了死者与生者的先后顺序,行为与动机,让魂灵主导的附身变成了自己的祈盼,赤裸裸地昭示着,他与先帝之间拥有皇后无法体会到的默契。他依靠桌子的高度居高临下,将阳光挡住了,逼迫皇后步入无助的暗夜里。也许他只是想更近一些显得更为恳切,没有邪恶的目的,就跟他此番回来、在床榻上借着死灵壮胆表达渴求一样,不过是要卑微地消解隔阂,与皇后携手直面帝国的未来。

    着魔似的大公向他伸手,手指往内袍高领的边缘探去,在侧后方,翻开衣领摩挲。奥贝斯坦感觉到丝丝痛楚了,他想起莱因哈特的啃咬,说不定会在那盲区里留下齿痕;但那齿痕不是莱因哈特的,几颗尖利小巧却又齐整排在齿列里的犬齿印记是不会出现在那里的,那是吉尔菲艾斯的牙印。

    他们在昏暗的欲望里,都给对方留了证实的标记。直到这时年轻人才以此凭据理解了猜想的真实,手指像不受控制一般勾着领缘回到正前方,拇指搭在紧束披袍短衫和内袍的金狮夹扣上,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不是黑色的、象征权利归属的东西。

    大公想解开它和它牵扯的所有衣物,跟昨夜一样将守丧之人剥出来,但最终没有实现。他借着夹扣的力量揪起那些衣物,让奥贝斯坦不得不抬起身体迎向他,顺从于他的引领。后腰被猛力托起,转眼便被抬到长桌上——坐在那儿的人换成了谨守仪礼的皇后,大公站在面前时,又能给所见之光罩上阴影。

    那张不过两日就适应了皇城生活褪去北地沧桑的面容越来越近了,近到可以直接亲吻他的嘴唇,让半天之前夜里的梦境醒在这里;但他们二人没有一个合上眼睛,都盯着对方的那一双,逼着另一人首先屈服似的,让此地成为战场。

    会在这里继续吗,昨夜的梦?奥贝斯坦不知道那所谓的通灵是仅限于夜间还是它一直在那里只选择生者醒时睡去,如果莱因哈特一直在的话,如果他能叫醒……那这是不是顽皮的灵魂已经出现了,执意假扮挚友找些乐趣呢?

    他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情感上莱因哈特早就在那儿了,而理智,理智不会为了本不能束缚他的贞cao而晕头转向,他默许过一次,就有可能默许又一次放纵发生在他身上。

    额间一痛,吉尔菲艾斯抵住了他的额头,眼神松懈下来了,露出了一点败阵时的颓丧。没有吻,甚至在皮肤相撞的下一瞬间,年轻人就控制着自己退回去,他们只是在极近的地方分享随着冬天离去而缓步到来的热度,呼吸声,每夜标志尾声的呼吸声响起,说明这个白夜即将结束。

    “您知道吗?那个时候,您似乎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会叫我,‘莱因哈特’。”

    不止是声音,还有气息,都喷在奥贝斯坦的面颊与唇上,皱着眉心维护理智的大公叹道——这些都在打消皇后闪过的念头,莱因哈特没有出现,这不是亡夫的魂灵,是活生生的欲望。

    “可是您现在看得见我是谁。”

    所以吉尔菲艾斯选择停在此处,对吗?他顺着这句话,将他只在黑暗中熟悉过的rou体尽可能看清;作出的这些举动、纠缠的这些问题与莱因哈特截然不同,吉尔菲艾斯与莱因哈特是两个不同的人,莱因哈特的灵魂选择这位挚友趁夜来见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此行径,会伤害到生者选择的权力。

    不论这位生者胸怀里到底有何种私情,都会有自由的决定。

    而他自己,不也是活生生的欲望吗?

    只不过被裹在了丧服里。奥贝斯坦知道下巴上的热气不仅仅来自紧靠在面前的青年,他也有温度,也会呼吸,说什么未亡人的自欺欺人,没错,从两个暗夜中来,又自欺在白昼的威慑里。吉尔菲艾斯的双手撑在他身侧,坚硬的木桌轻轻颤动,却不知是因为他们谁的反应。

    他看得见眼前是何人,他叫不出莱因哈特的名字,但如果……

    “如果您看不见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就可以将我当成,‘莱因哈特’?”

    这不是奥贝斯坦想说的。他被这种主张冒犯了,立即要发声否定,可对方话一出口就摸索到了什么东西,令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反驳上时被挡住眼睛——柔软的绸制黑夜降临了,是吉尔菲艾斯佩在帽间的丧仪,在他脑后扎紧。

    在扯下来之前,他就被困住双手,稍作挣扎便知晓他们俩的悬殊差距。

    他停驻在大公的轻率行为里,不能提醒对方,黑绸比盲眼带来的夜色浅淡多了,他甚至还能看见迎着阳光的红发。年轻人拼命想要藏起来的,在这层黑色之下更显赤裸,如同诉说起归城后经历的所有不公,或者更早经受的一切……还有私情,奥贝斯坦不能理解、无迹可寻的那些私情,沿着他长袍的下摆爬上来,没有拆解一颗纽扣就钻进内袍,那些代表见不得光的情绪的指尖攀紧他裤装上的系带,没有急于脱下任一件衣物,但执意要在暗处,抚摸幻觉里拥有过的腰侧与臀间。

    还有双腿,和双腿之间尚有点肿胀的禁地。昨夜他们并未纵欲,xue口只是由于久无情事而呈现出难承摧折的弱态;可它又含着没有补偿的渴求,在另一个热源的靠近与拨弄下,湿黏一片,足以激起男人的斗志,以及一种,身份错位的自信。

    吉尔菲艾斯一定无法分辨,他的欲望是为谁而生,进而在黑绸的另一侧痛苦纠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以这薄布遮掩,一时欺心?

    但视觉的降低,的确能使身体产生更复杂的反应。奥贝斯坦从一开始就紧咬着嘴唇了,可能初次在白天失去光明也可能是因为对方的动作充满陌生的探寻;如果先前的夜晚都是莱因哈特的话,那这个年轻人只是隔着薄幕轻纱见过那些细节,有时恐怕根本不明白自己动作里的含义,现在触碰就像是将学来的知识落到实处般,总带着不确定。他甚至还没有任何肌肤裸露在对方面前,吉尔菲艾斯只是在衣料里,用指腹欣赏与尝试,正确的和错误的并存,是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床榻伴侣。

    仿佛有新的欲望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发芽生根,蔓延着经过他们唯一相接的位置,窜上心口抢夺意志对声音的控制力。喘息急了,急在它们的主人慢慢流逝的克制上,是一点点丢失领土的将军。奥贝斯坦只见光线晃动,很快就被放平身体;裤装给扯下扔在不远处,桌面上有东西被碰倒,不过动静不足以引来议事厅外的仆从——这不是万籁俱寂的夜间卧室了,尽管宫内都知道皇后对会议内容保密性的重视、没有得到下一个吩咐不会前来收拾,但难保不会有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故意的窥探,以及那些为了大公归来春心雀跃的女官们悄然而行……还好他的袍服都还在,对方也残留着谨慎的心思……那双手反复摩挲着他半搭着衣摆的膝头,他知道他不断思考环境问题中的细节是为了忘却rou体上过量的兴奋感,他男性的与女性的部分都显示出相当的热情,根本不像个用理性与利益来考虑接受与吉尔菲艾斯大公发生这种关系的弄权者,而只是个尝尽冷落与空虚的寡居人。

    虽然昨夜才结束了不到半天时间。隔着两边的衣物都能感觉到炽热的男人贴了上来,仍旧没有唇舌或者肌肤的亲密,静谧地守在他脸侧一会儿,突然问道:“您不呼唤我吗?”

    食指,或是中指指尖,放在他唇上,轻轻揉着,非要等他说出来一个名姓。他只能咬住牙关了,因为对方并没有为了一声呼唤停下动作,他被自然而然地分开腿,guntang的阳物像是要让他回忆属于夜晚的秘趣般挤了进来,他那花xue比他熟悉,缠绵地接纳这种由他默许的入侵。

    这样就更加清晰了,不是莱因哈特,那种缓缓占领甬道内每一个rou褶都要他反复体会的感觉,人为拉长被撑满时快感的折磨,柔和却坚定得,一点都不容推拒。

    他这才被另一个男人占有了,真正背弃了守贞的意义。花唇肿着xue里比昨夜更满,还没cao干起来,xue口附近就有黏腻的响声,如同是他先开始啜吸。奥贝斯坦的足跟踩在桌沿上,但踩不住,一次次地滑下去,更是绞紧了xuerou,像是留着对方不让抽离。他在按照自己原先的一种设想奉献自己,可身体不跟设想一般大义凛然,擅自扮作熟识的情人,消除了他所剩帝国、皇子、军队、权力诸如此类的念想,仅吊着一个先帝的影子,还寻觅不到一点轮廓。

    这是吉尔菲艾斯能够主导的,所以才没有夜间时光的踪影。体内的东西难耐地抽动了,足够有力,却没有用上狠劲;不知是他的反应令对方迷惘了片刻,还是年轻人又回忆起别的细节,rou刃在他浅处稍一琢磨,猛然撞击,撞得他双脚踢到桌上又蜷起,僵悬在空中,暂时不愿找一处支点缓过气。

    唇瓣上的手指没有离开,没有固定节奏地拨动,像是在等他松开牙齿的时候;但他不让对方得逞了,被这种还没摸准章法的家伙碰巧捏住要害的怨气热了头脸,他一启齿就先咬住那根手指,总算能在泄欲时,没有暴露声音。

    奥贝斯坦的身体大半藏在衣服下面放纵欲念升腾,时刻警醒又时刻都能懈力。他不像夜里那样可以紧搂另一个躯体,他在阳光中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只有rou壁还与人交缠难解,承担着两份凶恶的情欲。他将人引向深处了,允许将信将疑的青年依照昨夜的记忆探索,浅浅深深,每一地都有他身上诚实的反应。

    对方并不会强求他的拥抱或者更多亲昵。他们俩不过是一对不信邪祟的执拗人,在确认什么,又在找,一次次错身于长廊的岔口边,却都留着一团火热的希冀。

    他是真的,有过希望吧,希望是莱因哈特归来,希望是莱因哈特不走;可他又是最早醒觉的人,所以才会不沉醉于日光阴影下的欲望,还想着对方能知返,彼此看清……

    他们匆忙在此酬愿,摸索多处但又无心厮磨太久,奥贝斯坦再被顶到峰潮之高上,忽地被人拽着双腿更靠近,宫口给戳得软下来尚未逢迎,就发现攻势忽而退去——可能是小腿上的挣扎让人误会了,对方竟会放开他,在几欲爆发之前,放开他退出他的身体,最终只是喷在他翻卷几层衣摆的腹上。

    吉尔菲艾斯竟然退出去将那点热液都弄在外面,硬撑在桌上急喘,好像真还讲点这是亡友孀妻之类的道理,全然不顾昨天那所谓的“梦”里是如何行事,好像都到此处了,还想着皇后与皇子与帝国与抛在脑后的规矩。奥贝斯坦在绸布之后睁大了眼,差点要吐露出不合逻辑的冷嘲热讽来了,年轻人抓过一旁的绒帽在他沾着白液的小腹上胡乱擦拭,那细密的触感瞬间就给皮肤上点火似的烧了一片,他的男根在没有被碰到的情况下也发泄出来,射在那一团暖意里,连黑暗遮蔽的视野,都连着一道道白光。

    他好像断了气一样蹭着光滑的桌面,眼前越来越亮,好半天才发现是蒙眼的绸布被摘了下来,他又被允许看见一切了。

    “我是一点都不像他,对吗?”

    趴伏在他身侧的大公反问时声音里总有些委屈,不知是在抱怨cao纵过自己的好友还是容许了这一回的皇后。奥贝斯坦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相识开始在这位红发青年那边就没有得到过信任与理解,那他再做解说,又有何用。

    “您考虑过吗?”吉尔菲艾斯靠过来一点了,音量也更低,像是在说些不能让室内看不见的另一个人听见之事,天马行空的想象自呼吸间断续而出,“如果莱因哈特大人会,渐渐占据我的身体,不再离开的话……您考虑过吗?”

    你愿意吗?奥贝斯坦想直接反问,但扭头看过去时,对方眼中已经是遥望星空的那种狂热,直白地写着,是的,他甘愿奉献自我。

    让莱因哈特回来,彻底占领这具躯壳,重新开始,不再是只有孤苦灵魂的生命。或者仅仅是分享这躯壳,跟如今一样,分开黑夜与白昼,作为好友的他还能因共生而喜悦。他几乎要说出来了,说出他一瞬间产生的幻想,他们俩共用生命,在月落日升日落月升时打开纸卷,留下给另一个人的只言片语。

    吉尔菲艾斯的眼睛里都是这样的祈愿,与理性背道而驰,好像还在为自另一rou体上真切体会的高潮舞动灵魂末端的震荡一样,全无生者该有的严守界线。

    不该如此。你,或是我,都不该如此。

    “我只是,想见见他……”年轻人从奥贝斯坦的眼神中读到质疑的神色,意识到越过该有的边界,慢慢垂眼看向自己的内心般,低语细不可闻,“您跟他分开一月,而我已经,三年未见了……”

    但这是不同的思念。他想立刻反驳毫无防备露出少年天真的男人,转念一想,如果通灵之事并非莱因哈特的魂灵所愿,到底是他的还是大公的思念,把它召唤来的呢?

    还是说,二者皆是?

    多可怜啊,被莱因哈特留下的人,只有他们知道,只有他们的心情,是最近的。

    奥贝斯坦拧过肩头抬起手,撇开情欲的影响,单纯地抚摸在那一张与莱因哈特毫不相似的面孔上,没有肯定这仿佛可以满足所有人愿望的附体。

    “他应该离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强行召唤而来的灵魂,还不知会带着何种顽疾。他不会为了挽留逝者而笃信任何虚无之功,这莱因哈特回来的片刻,并不是只有他能看见,随之惹下的乱事。

    例如大公的一反常态,竟能与他在这皇宫中最显眼的议事厅里,白日宣yin。

    “不能放任他不管,”奥贝斯坦开口后顿了顿,决定改换用词,“不能放任,它不管。”

    那不是莱因哈特。莱因哈特应该拥有属于他本人的、活灵活现的躯体,而不该占有别人的,或是四处飘荡找寻;若一定要怪罪于火葬的不可逆转,当他生前提出这一要求时,说不定已经预见了死后会诞生的这一种强大怨灵。

    它不想走,但它必须走。一定有什么办法,能驱离盘踞在人世间的灵魂,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而深陷迷途的青年,听懂了或是没有,正不自觉地用汗湿的脸颊发迹蹭着他的掌心。

    “莱因哈特大人他……”吉尔菲艾斯凝望着他,吞下干燥口腔中的空气,像是从一种执迷,滑向了另一种,“他应当获得宁静。”

    奥贝斯坦不能否认自己对这一看法的支持,但如果就在此时此地与对方搭成共识,不论背后的动机是否一致,都会显得他们早已成了情欲的共犯。

    犹如再蒙上了那层黑绸。他没有再回应对方,撑起身体,捡过一旁的长裤,要整理仪容,先行离去。

    吉尔菲艾斯先一步跃起,扶在他尚且颤抖的腰身上,稳稳当当,不像两天前只敢虚虚地环过他搀着双臂。

    但他还是闪躲开了。

    “丧服未褪,”边告诫边梭巡长桌上的异样之处,皇后不知暂时能将若有若无的悔意,埋在何处,“请您离我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