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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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去回想这几年自己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跳动的心脏一如往常,却在悄无声息的变化,向无法回头的黑洞固执又疯狂的一头栽去。 从高三的春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一些记忆也随之变得不再清晰。她原本以为,在随记忆一同模糊消损的会有当初的悸动,可时间越长,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枝末节就越猖狂的疯长。仅管褚宜不能完全理清,但这些东西带给她的欣喜和酸涩却让她无法自欺,乃至最终接受——自己对哥哥的感情,是喜欢,是想要占有,是无法宣之于口、无法得见天日的隐秘甚至阴暗。 回观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是家里“被宠坏”的孩子,条件的优越和家人的疼爱使她不惧怕任何事情。所以哪怕高中时自己第一次喜欢的男孩子忽视自己甚至是恶语相向,她都并没有感觉多么难受,一贯的自傲驱使她不怕头破血流的往前闯,直到终于等到自己期望的结局。 这个过程中,自己始终是勇敢并且莽撞的。 和喜欢的男生在老师家长的眼皮子下偷偷交往,这样的感觉和体验让少女时期的褚宜第一次感到隐秘和刺激带来的神奇快感。她也因此想要沉溺下去,甚至冲破一切在自己看来是桎梏的东西。 然而现实的冷水在高三的春天,2022 年 4 月 3 日,朝耽溺在梦幻爱恋中的少女尽数浇下。暮春时节的绿芽经不住冷水骤然的冲击,不做挣扎就死掉了。 褚宜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喜欢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出交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他。在对方抱住自己,嘴唇贴上来,手探到校服里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自己才像一把生锈的弹簧锁一样,迟钝又猛然的作出反应。她动作里满是抗拒,对方却视若无睹,直到自己真的惊慌失措,忍不住叫起来,男生停下来,满脸不解,问她:“你不喜欢我吗?” 她无言,摇着头流泪。男生抹掉她的眼泪,停了一会儿,解开了褚宜校服衬衫的扣子。褚宜惊恐地挣扎起来。 后来的画面,是褚偃则踹开被桌子挡住的房门,将男生按在地上厮打,是家长老师乱哄哄挤在校长办公室,对方一口咬死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情景。 这场闹剧结束于男生一家赔礼道歉并被严重处分。 褚宜看着爸爸mama和哥哥,又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种剧烈的恶心和厌恶生出来,开始猛烈地蚕食自己。 她对不起很多人,包括自己在内。 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直至高考结束,她都被这样负面丧气的情绪围绕,反复的噩梦与考前的压力堆在一起,将自己压得将要窒息。 高考结束后,班级的同学聚会她也没有参加,大部时间都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与爸爸mama甚至是哥哥都很少交谈。 当时褚偃则大四毕业,搬回了家里住,褚宜与褚偃则的交流也慢慢比原来多起来。 他会细心观察自己的情绪,会温柔坚定的疏导自己,会讲一些幽默的笑话逗自己开心,会耐心的陪自己说话,会在晚饭后陪自己散步,会用大量时间花在自己身上。 像一剂治疗伤口的良药,毫无攻击性的让伤口愈合。 那个暑假,褚宜几乎每天都和哥哥待在一块,长时间的陪伴让她忘记伤痛,同时也有些新的感情开始萌生。 褚宜开始有些依赖,甚至是想念。某一次褚偃则出门,自己在家里无聊翻书,将一本诗集读了二分之一,褚偃则还没有回来。褚宜看了看时间,决定自己找点事情做,或许十几分钟后,哥哥就就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于是她在自己书房里转了两圈,看见书架上那本《君主论》,正要伸手去够,忽然停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对劲,站在书架前僵了半刻,她宽慰自己:只是和哥哥相处时间比较长,有些依赖心理。 傍晚褚偃则回家,去敲褚宜的房门,开门后哥哥问她,要不要出去旅行? 褚宜点点头,看着哥哥的脸,鬼使神差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褚偃则顿了一下,诚实地说有。将要消弭的夕阳挣扎着投进最后的余晖,被纱帘滤掉一半后落在褚宜读了一半的诗集封皮上。有闷闷的痛感冲击着她,在这种感觉变得尖锐前,褚宜转过身,看着天际变得暗淡,一丝夕阳的余韵都找不见,她像是哀叹,又像是释然,叹了口气后僵硬的想要转移话题。 “哥哥,夕阳消失了。” 褚宜换了身长袖长裤,洗漱后来到客厅吃早饭。褚母正在接电话,褚宜看了一圈儿后,问刘姨:“爸爸昨天没回来吗?“ “回来了,在书房呢。” “哦。”她喝了口粥。 “那,哥哥呢?” “你哥哥早晨出门了,说去公司。” 褚宜没说话,低头将粥喝完,准备回房间收拾东西回学校。褚母结束电话,说:“起来了?” 褚宜点头,说:“mama,我一会儿要回学校了。” 褚母放下手机,问:“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先别回学校了,爸爸mama要出趟远门,你爸爸老家那边有些事情,需要我们尽快回去处理。你这几天就在家里住,我们预计七号左右回来。” “我在学校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们不用担心我。“ “不行,韩叔也准备回家了,你从学校回家也不方便,在家住几天,正好你哥哥也在,不是一个人住。“褚母反对道。 “......不是还有刘姨吗?” “刘姨请假了,国庆假期给他们休个假,总不能一直不回家吧?” 褚宜没办法,只能作罢,她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三点左右的机票,你哥哥去公司了,大概是中午回来。” 褚宜正准备回屋,听了最后这句,莫名有些烦,说:“mama,我都这么大了,你没必要总是和我汇报他的行踪。” 说完后褚宜也觉得自己脾气有点冲,又说:“这么仓促吗?” 听着从小一直喊“哥哥”的褚宜改口称“他”,语气也不太对劲,褚母一愣,以为她和褚偃则闹别扭,也没多问兄妹俩的事,只是无奈道:“那头着急呢,只能委屈你和你哥几天了。” “那刘姨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刘姨得国庆后了,王姨说两天后,韩叔6号就回来了...你们两个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你就联系你哥,明白吗?”褚母絮絮叨叨又安顿了一会儿,才放褚宜回房间。 午饭时褚偃则果然回来了,一家人吃了午饭,褚父问了些褚偃则有关公司上的事情,又嘱咐了褚宜几句,才和褚母出发去了机场。 司机韩叔在把褚父褚母送去机场后,回来将车停在车库就走了。傍晚,刘姨做完晚饭后,收拾了小部分行李出了门。 转眼间整个家里就只剩下褚宜和褚偃则。 褚宜吃过饭,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影,褚偃则饭后就回了自己房间,出来的时候见褚宜正侧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咯咯直乐。他看向电视,里面正在播喜剧电影,褚宜正看得认真,没注意到他。 褚偃则看着褚宜的笑颜,嘴角也不由翘出了点弧度。 他正浅笑时,褚宜坐起来,发现了他。 “哥哥?一起看吗?” 他正要摇头,看见褚宜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个位置。便说:“好。” 客厅沙发很大,褚宜躺的那张是最大的,五个人坐都足够,即使不挪位置,也有的是地方坐。 褚宜很清楚这一点,,她甚至不确定哥哥是否会坐过来,但还是挪开了位置。 褚偃则走到沙发边,在刚才自己让出来的位置坐下,说:“以后不要再躺着看电视了,对颈椎和眼睛都不好。” 褚宜应了一声,目光又回到电视屏幕上,思绪却跑远了。 无论褚偃则坐在哪里,或者他是否要一起看电影,自己问出口那一刻的满心期待,就已经将一整天的刻意回避的意义化为乌有。褚宜无声的绝望,她不愿承认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劳,甚至厌恶自己从绝望中瞬间生出的荒谬的喜悦。 就一晚上,只要一部电影的时间,电影结束后,就不要再存任何虚妄的念头。 褚宜的注意力又慢慢回到电影情节。 电影结束后,褚宜看了看哥哥,他坐在自己左侧,没有动。 褚宜说:“结束了。” 褚偃则点头。 褚宜看着他,忽然间萌生出不想就这么结束今晚的想法。直到窗外闪起一道闪电,几秒后的雷声随即而来。 她起身,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拧开瓶盖后猛喝了几口。 褚偃则看她,说:“阴雨天小心会腹痛。” 褚宜乖乖放下手里剩余的半瓶冰水,问:“要喝水吗?” 褚偃则摇头,“不用了。” 她又在冰箱前站了两分钟,确认头脑没有再发热的迹象后,回到沙发旁将随手翻开的杂志合上。 “哥哥,不早了,我先回房间了,晚安。” 她转身正要走,却听见褚偃则开口:“漪漪。” “嗯?”她回头,“怎么了?” “你困了吗?”褚偃则看着她问。 褚宜要点头,脱口而出的却是“不困”,话说出口后使劲掐了自己一把。 褚偃则听后思索片刻,低头看表,说:“这部电影,是我们上次没看成的院线电影,要一起看吗?” 褚宜看向电视屏幕,点播画面正是上次和哥哥约好一起去看的一部文艺片。是在大一的国庆期间,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去成。 这算是诸多遗憾中的一个吧,褚宜想。 后来之所以没有单独去看,是因为这份宝贵回忆的主角缺席,而自己也不愿意将就。 我们之间的遗憾已经够多了,既然无法改变命运的走向,那么就让这些遗憾被尽量的弥补一点。 于是她笑起来,点头道:“嗯。” 褚宜又坐回原处。这次她没有走神,注意力紧跟着电影画面。 两小时就这样快速耗完,片尾音乐响起时,她向后靠去,看上去有些累。 “这个结局....我不太喜欢。” 褚偃则侧过身,说:“怎么?” 褚宜坐直身子,伸了伸腰,说:“我觉得,这不能说是好的结局,也不算坏的,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结局。男女主在很多种可能里唯一划掉的就是与对方有关的那一种,我不太懂,他们不爱对方吗......或者说他们爱过彼此吗?没有任何人阻拦,也没有非放弃对方不可的理由,竟然就这样一路将爱消磨的宁愿对面不识,也不愿放过彼此和自己......”她语气很平淡,坐在褚偃则旁边,滔滔不绝的讲自己对这个结局的无奈和不解。 褚偃则安静的听她讲,目光柔和。 讲完后,褚宜看他没说话,赧颜道:“抱歉,我讲这么久,你都困了吧......” 褚偃则笑,摇摇头说:“并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你说的观点。” 褚宜看向哥哥。 “我觉得,这个结局并没有那么不合理,反而是比较真实的一种。” “真实?现实中吗,那未免过于痛苦了。”她像在讲话的瞬间感到疼痛一样,皱了下眉。 “其实许多感情,都会有走向分道扬镳的可能。但这种“可能”并不一定完全代表悲剧色彩和切断性,它依然在延续,只是方式不同,也没有之前的明显,当你细细观察时,你会发现它依旧存在,只是容易被忽略掉而已。” “可是这个过程里一定会出现变化,就像之前是爱是喜欢,在之后的延续里可能会淡化为友情,亲情,战友情,同学情,生死情....诸如此类种种,我不管这样的感情是否浓烈,因为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我只是想要最初的,没有变质的喜欢和爱。”她叹气,有些颓唐,声音也低了不少,听起来像是痴喃:“只是世上这样纯粹又恒久的感情,找不到吧.....” 又或者,存在过,却因为无法打破和挣脱的规则与桎梏,正在痛苦的消亡。 褚宜没有将这句话讲出来,在这几分钟的讨论里,她咂摸出了别的东西,和苦涩一起。 “可那也是爱,只不过不是爱人之间的爱,它也一样珍贵。”哥哥接着说。 “可我只想要爱人伴侣的那一种,我想牵手、拥抱,想亲吻甚至更亲密深刻的融入,这些其他的都给不了我,不是吗?” 褚宜眼眶有些发红,她并不想把今晚结束之前的气氛搞得剑拔弩张,她只是想要告诉面前这个人,她的哥哥,自己需要的是爱情,而不是其他任何一种。 我需要的是能和你牵手拥抱接吻zuoai的感情,不是因道德伦理而克制止步的亲情。 褚偃则看着她,微微讶然。顿了片刻,他想开口时却被褚宜打断了。 “哥哥,你想和我说什么?”她低头,神色淡漠。 褚偃则确实想要和她聊聊,但不是现在这样。从昨晚那张照片,到今天的各种回避,已经让他再清楚不过——她是在生自己的气。 自己应该怎样看起来风轻云淡,然后将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话讲给她,又将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实费尽心思去美化,之后再哄骗着她认同。 “今天太晚了,先回去休息吧,”他看了眼时间,无力地找借口,“晚安。” 褚偃则离开沙发的瞬间,褚宜脑中窜过阵疯狂,她伸手拉住哥哥袖口,抬头时眼神似有恳求。 “哥哥!” 他回过身,目光停在被褚宜拉着的袖口上。 “回答我一个问题,可以吗?” 褚偃则坐下,说:“好,你说。” 她咬了咬牙,很清楚自己又在冲动。在大脑清醒过来并做出正确选择之前,她问:“现在的褚宜是你的meimei,我想要亲你,可以吗?” 她看着褚偃则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 “漪漪,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否可以这么做?” “不可以。”。 褚宜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失去知觉,大脑也开始脱离自己,渐渐地连同心脏也变得缓滞。 在下一拍心跳到来的缓慢等待里,她听见自己说:“因为兄妹,所以被限制对吗?” 褚偃则沉默。 褚宜又说:“如果不是兄妹,这些事情都——” “褚宜......漪漪,我是褚偃则,我是哥哥,”褚偃则无可奈何的叹气,“刚才的话,即使是用来举例,之后也绝不要再讲了,好吗?” 你以为在举例。对啊,从小克己守礼的褚偃则,怎么会和自己一样藏有阴暗扭曲的想法。 褚宜自嘲的笑了。 自己在道德伦理的沼泽里疯狂挣扎,哥哥却毫不知情,如果这样的他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 身体里翻腾起的疯狂和恨意杂糅在一起,倏然涌向鲜活跳动的心脏,在途径四肢百骸时烫的褚宜眼眶泛红。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得到了答案—— 错的是那个一直在作壁上观的褚偃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