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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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安怀倚在外间的软榻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沈云之绕着软榻左看看,右转转,时不时给卫安怀拉拉衣褶,理理发丝,看到他唇上的伤口几近愈合,手腕的瘀痕浅了,放下心来。 两个主子一个动,一个不动,就这么僵持了一炷香,他们这些侍候的人看着都累,小河等人一个个轻手轻脚,不敢惊扰。 极近的气息,专注的目光,偶尔的动手动脚,卫安怀渐渐如坐针毡,烦躁不已。 啪! 卫安怀打开沈云之不安分的手,睁眼冷冷发问:“你没有公务吗?”话语刚落,觉得眼前这张脸实在面目可憎,反感的情绪一再翻腾,扭头转到另一边去了。 “有啊,不过我还不想去处理。”沈云之手又搭在了他的腿上。 “躺这么久,气血都不通畅了,我给你按按。”沈云之也说不清为什么,就算是这样摸摸他,心里也高兴的不得了,上次她忙于公务,回来听说他病了好久,实在心疼,这次面色虽然仍是苍白,但精神尚好,沈云之心里更高兴了,说明他身体逐渐有了起色。 “滚。”卫安怀抬脚就踹,沈云之跳下软榻,笑嘻嘻地整了整衣物。 “莫生气,宝贝,气出病来我会心疼死的。”不言不语了一个早上,现在终于有点情绪波动,心里有气就早点发,憋在心里只会憋出病来。 “你到底滚不滚!”卫安怀怒火中烧,胸膛起伏不定,眼神冷厉非常。 沈云之边穿靴子边嬉皮笑脸:“好好好,我滚,今晚再来看你。” 卫安怀眼神瞬间凝滞,神情难看,以手扶额,对沈云之的无礼调戏深恶痛绝,却无还手之力,颇感头痛。 沈云之一走,卫安怀筋疲力尽,昨夜醒来后,半宿不得安眠,沈云之还搂他搂的死紧,明明也醒着,硬是对他的挣扎怒骂装傻充愣,置若罔闻,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可气!可恨! 卫安怀揉了揉眉心,对今晚即将发生的糟心事拒绝去想,转而吩咐道:“把药包扔了,门闩上。” “公子,主子说以后不会在您所用的任何东西掺杂不该有的东西了,您可以放...”小河回道。 卫安怀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知道了,下去。”他不会再用药浴了,昨晚实在膈应。 小河安静地退到房间一角,静静地看着公子闭目养神,直至在凝神香的清香中沉沉睡去,这才上前去拉好被褥。 他就算刚调回来没几天,也知道公子对卧房抵触的很,白天几乎从不踏入卧房一步,不是在外间就是在书房歇息。 ********* “公子,醒醒,公子,该用午膳了。”小河小声呼唤着。 卫安怀睡眼惺忪,听到用膳二字,将被子扯过头顶,身一翻往里面去,对小河的呼唤置之不理。 小河傻眼了,公子一向自律,从不贪睡,现在这般作为只能是抗拒用膳,以前公子喝药喝倦了或心里烦闷,也会这样偶尔任性,他和小墨如何百般哄劝都不搭理,得请唐世子出马才能解决,现在唐世子在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公子脾气上来,他要怎么办。 小河欲哭无泪,他是真不愿公子出什么差错,虽然他和小墨各事二主,但他一直希望公子能美意延年,小河不死心又唤了几声,卫安怀果然听而不闻。 一直在外面值守的一尘和不染窜了进来,把小河弄了出来。 “上次那事之后,公子也是绝食了,还是我和不染硬灌进去的。”一尘一脸不自在,左脚一直扒拉着地下的花瓣,掩饰尴尬。 “那事是哪事?”小河一脸纳闷,公子上次也绝食,看来那事很糟糕。 “笨,昨晚还能有什么事。”不染气呼呼道,上次他俩就不该听信似锦的巧舌如簧,说什么主子不在,公子不能有闪失,反正公子已经恶了他俩,他俩是虱子多了不愁,总好过公子恶了他们四人要好,搞得现在他俩难兄难弟,不敢往公子跟前凑,毕竟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那通身的气度叫他俩惴惴不安,望而生畏,尤其是横眉冷对的时候。 “啊!”小河低呼出声,一张脸噌噌就红了。 “所以我们搞不定的,除非像上次硬来,我们应该去找主子。” “可是主子一来公子就更没好脸色了,少不得要生气。”小河还是想劝劝,他不想公子总是大动肝火,那样于身体不利。 “那也总比不吃不喝强。”不染一锤定音,主子虽然忙,但这是她的心尖尖,肯定拨冗而来,不会置之不理的。 ******************** “绝食!?” 沈云之想笑,怪道今早死活不发一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上次也这样,平时冷清清的,还以为他万事不萦于心,性格爱憎分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小任性,怪可爱的! 沈云之刷刷将正在处理的公文一一批复,简单吩咐了几句,在玲珑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往后院去了。 “大概是柏夫人有事相商。”玲珑在同僚幽怨的目光中干巴巴解释了一下,卫公子不能现于人前,只能拿二夫人来挡挡了。 几个了解内情的人心照不宣地互望了几眼,侯爷果真年轻气盛,也是,久旱逢甘霖,日思夜想在所难免,侯府也该有下一代了。他们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侯爷后院有人了,只是不晓得是哪家公子,侯爷看重的很,重重守备,外人难以窥探。 等沈云之将卫安怀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卫安怀自然是吓了一跳。 “你又来做什么?”卫安怀皱眉,边理衣衫边往后退去。 “谁让你不用膳,我可不得就返回来了。”看他惊弓之鸟的样子,沈云之没强求,立在原地不动。 卫安怀撇过脸去,深呼了一口气,开口道:“我用膳,你可以走了。” “那不行。” 卫安怀转过头来,怒目而视,眼神分明在说你又想干什么。 “我也没用膳,等用了午膳我再走。”沈云之慢悠悠补上。 卫安怀神情难看,但还是妥协了,不管如何先把人打发掉。 等他在里间换了衣衫,整了发冠出来后,沈云之又用脚把凳子腿勾住了,卫安怀只当无事发生,不发一言上前坐下了。 期间竭力避免与沈云之的身体接触,沈云之看他不高兴,并没有做多余的事,毕竟她目的是要他好好吃饭。 举止文雅,细嚼慢咽,就算情绪紧张烦恼,用膳也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沈云之只觉心境舒缓,目光渐渐专注起来。 落在周遭的婢仆眼中,就是主子连饭也不吃了,浓情蜜意地盯着公子不放,他们寻思着空气怎么烫起来了,搞得他们的脸颊热热的,都不好意思往那边看了。 如此热情似火的目光,卫安怀就是再镇定也坐不住了,用力将筷子放下,清脆之声令沈云之回过神来,不过她没半点不好意思,反而暗中偷笑,只因他不仅恼了,还羞了,看,耳垂都红了。 “吃完了赶紧滚。”卫安怀语气带怒,无受制于人的惶恐,这厮不值得他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还不行呦,宝贝,我这里有些消息你绝对会感兴趣的。”沈云之放下漱口的茶杯,笑语盈盈,分明有所算计。 卫安怀已经不耐烦了,觉得她狗嘴是吐不出象牙的,这大概是她要威逼他的手段,正要再下一次逐客令。 “这么久了,宝贝你难道心中无眷念之人吗?”沈云之不慌不忙。 卫安怀一下子呆住了,出乎意料地看向沈云之。 “啧啧,看你这不可置信的样子,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之前我是不想你劳心劳神,静心养身体,这才什么都不和你说,要知道你这薄身板,小细腰,我都不敢用力,就怕不小心折断了。”沈云之说着说着就抬手比划了起来。 “住嘴。”卫安怀双颊红了,恼羞成怒,这人简直是口无遮拦。 “有事说事,休扯那些不相干的。” “有关淮石老人的。”沈云之瞬间正经了起来,掏出了一个信封。 “他虽是我授业之师,但我与他多年已无来往,若你消息是这个,那你不必开口了。”卫安怀语气明显不以为意,然而袖中握拳,生疼的皮rou照出了他内心的波澜。 撒谎!我都看见你瞳孔紧缩了,已无来往,真是张口就来,你手下大半人马是谁替你搜罗来的,替你保住的,五六年来,都不知道为他的小徒弟寻了多少天材地宝,真真疼爱至极。 “这么急着撇清干系,难道是怕我利用你威胁他吗?”沈云之玩味地笑了。 卫安怀平静起身,望向门外纷纷扬扬的落花,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我说了,我和他已无来往,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双耳失聪了,真是报应不爽。”卫安怀冷漠嘲弄。 腰间突然一紧,卫安怀尚来不及挣脱,沈云之温柔一吻就落在了他的眉眼上。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绝无此意,以后也不会有。”沈云之强硬将他挣扎的手擒住,放到唇边吻了又吻。 就算做,也不能从他身上下功夫,他够累了,合该置身于风平浪静之中,而非继续遭受风风雨雨。 “放开。”卫安怀脸色爆红,死命挣扎,连抽带踹。 “人都下去了,没人看到,别害羞,宝贝。”被踹了好几脚,沈云之也不舍得放开。 卫安怀早就看到婢仆下去了,但就算没人,大白天在房门口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呼呼......” 卫安怀气喘吁吁,恨不得眼神杀人,沈云之得意一笑,将人抱上软榻,这才松开手来,继续下去她怕她把持不住。 卫安怀噌噌就挪到另一边去了,警惕地提防着她,沈云之坐上他空出来的位置,将信封递给他。 “对你,我不想那么做。”沈云之诚挚而深情。 “我窥视你将近六年,你们的关系如何我一清二楚,消息也不是假的,所以,拿去吧。” 卫安怀心无触动,仇恨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若不是她,他不会遭此屈辱,他只是庆幸,庆幸沈云之没有那些膏粱子弟的恶劣习性,不使他滑落到更可怕的深渊里。 现在听闻沈云之无意拿他做筏子,他亦有些释怀,他宁可他真死了,也不要老师因他而劳心费神,不得安享晚年。 久处人心诡测之中,真话假话他还是能辨别一二的,心里的阴云蓦然散开了一角,一丝轻快在他心里徘徊,只是......那纸仿若千钧之重,叫他不敢接。 见卫安怀仍犹豫不决,沈云之知他情怯,会心一击:“老人家很思念你,难道你就不思念他吗?” 卫安怀眼眶一下子红了,连对沈云之的怒火都发不出来,他一把将之夺过来,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平静下来。 “你待如何?”许久,卫安怀轻轻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沉重。 沈云之轻易地给了他第一封,将来第二封、第三封......岂会毫无条件,毕竟这是多么好拿捏他的手段,而他无法不在意,他们皆是他的至亲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卫安怀怔愣了一下。 “不如何,好好吃饭睡觉就行了,有事无事也不要想着寻死。”要是床上更配合一点就完美了,当然这句话沈云之没敢讲,就怕他拂袖而去,天知道,这是他俩为数不多平和交谈的时候,沈云之无比珍惜。 之前是她想差了,他重情重义,且并不畏死,她想以死亡的痛苦使其惧之,实在是一步臭棋,折腾他也折腾她。 “那你停止那些无礼荒yin之举。”卫安怀对此不抱希望,不过是出于对尊严的维护。 “你有点阶下之囚的自觉没,还讨价还价,信不信我以后啥消息都不跟你说。”沈云之不爽了,咋咋呼呼起来。 “随你。”他恨极了沈云之的强权压迫,为了至亲的消息放下身段任其予取予求,他做不到,老师也不会愿意看到他卑微自贱。 沈云之拿他没法子,气呼呼地往里间去。 “你该走了。”卫安怀见她动作,急切出声。 “我要在这歇息,你、陪、我,来人,伺候公子梳洗。”沈云之强调。 “无赖。”卫安怀又气着了。 一阵收拾之后,不管卫安怀如何不愿意,还是被强摁在了床上,连信封都来不及拆开看。 卫安怀对于沈云之的紧拥自然闹腾不休,还掐她,沈云之深感烦扰,闭着眼凉凉开口:“不睡那就脱。” 卫安怀一下子僵住了,沈云之换了姿势抱他,让他放松,然后沉沉睡去,卫安怀一瞪再瞪,咬牙切齿,直到精神疲乏撑不住,没奈何,只能就着这般姿势睡着了。 傍晚时分沈云之又来了,本以为会见到莲慈的坏脸色,没想到小院里琴音不绝如缕,如林籁泉韵,声动梁尘,响彻停云。 正房后荷池水榭,卫安怀一曲接着一曲,几多愁闷,几多难平,从琴音中倾泻而出,暗沉的天际一如他灰暗的内心,渐入黄昏不见天光。 沈云之倚栏凭柱,静静望着他背影,琴音绕荷塘,躁动渐渐消弭无形。 一连两首,沈云之收拢心神,上前一把按住了琴弦,她的阴影瞬间笼罩住了卫安怀,余音就此停息,亭上灯笼昏暗,卫安怀的面容明明灭灭。 “你累了,该回去歇息了。” 卫安怀蹙眉,遥望南面,一座孤零零的坟墓立于卫家祖地中。 娘亲,孩儿身陷樊笼,前方尚有归路否?